影向山下的空气带着一种被遗忘的潮湿气味。
我站在一座废弃神社的鸟居前，八重神子那轻飘飘的话语还在脑中回响。
“去把那块顽石劈开。什么时候做到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我找到了她口中的“顽石”。它就静静地立在神社的庭院中央，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几乎有半人高，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灰色。我伸出手，触摸着它粗糙的表面，指尖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还带着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麻痹感。
这石头，果然有问题。
“劈开它？”我对着石头自言自语，声音里满是挥之不去的疑虑，“说得轻巧。用什么？用愤怒？还是用悲伤？”
我闭上眼睛，试着回忆起那天在天守阁外，那股几乎将我撕裂的力量。那种感觉源于对席诺拉的愤怒，对自身无力的憎恨。
“愤怒……对，就是愤怒。”
我努力地调动情绪，将思绪拉回到那个屈辱的瞬间。席诺拉冰冷的眼神，同心结被夺走的无力感，还有周围幕府军冷漠的视线。怒火，一点点地在胸口燃烧。
我猛地睁开眼，对着眼前的顽石伸出手掌。
“出来！”
我低吼着。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几缕微不可见的紫色电弧在我的指尖跳动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连空气都没有发出一丝焦糊味。
我愣住了。
“就这？”
我不信邪，再次尝试。这一次，我更加用力地去回想，去挖掘内心深处最黑暗的角落。我想起了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想起了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想起了每一次身不由己的处境。
“给我动起来啊！”
掌心终于凝聚出了一点微弱的电光，像萤火虫一样，慢悠悠地飘向顽石。
“啪。”
一声轻响，电光撞在石头上，然后……就没了。
石头表面连一丝白印都没有留下。
我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
从清晨到正午，我用尽了各种办法。我想象自己是复仇的恶鬼，想象自己是失去一切的可怜人。我试着让自己愤怒，试着让自己悲伤，试着将八重神子口中的那些“极端情绪”当成燃料。
可结果呢？
那些凝聚出的雷元素力，要么微弱得可笑，要么根本无法成型。它们就像一群不听话的顽童，在我体内横冲直撞，却始终无法按照我的意愿汇聚成一股有效的力量。
汗水浸透了我的衣服，又被山风吹干，留下一片冰凉。我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四肢也因为长时间的徒劳而变得酸软无力。
“八重神子……你是不是在耍我？”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顽石，大口地喘着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根本就做不到？你只是想看我在这里出丑，想看我像个小丑一样，对着一块破石头发泄我那可怜又无用的情绪？”
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怨气。
“你说要我成为它们的主人……可我现在连让它们听话都做不到！这算什么主人？”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风吹过神社残破屋檐的声音，呜呜作响。
挫败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开始怀疑一切。怀疑八重神子的动机，怀疑她所说的话，甚至开始怀疑我自己。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掌控这种力量的天赋？之前那次爆发，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无法复制的意外？
“可恶……”
我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手背被粗糙的砂石磨破，渗出血丝。疼痛让我清醒了一些，但也带来了更深的无力感。
太阳开始西斜，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累了，真的累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愤怒和悲伤这些情绪，在一次次的消耗中，也变得麻木了。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就这么放弃吗？回去告诉八重神子，我做不到？然后呢？她会怎么对我？把我当成一个无用的废物，从鸣神大社里赶出去？还是……直接处理掉？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的心脏就猛地一缩。
不，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不想死。
这个念头，比任何愤怒和悲伤都来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块纹丝不动的顽石。它就像我命运的具象化，坚硬，冰冷，无法撼动。
我的思绪开始飘散，不再刻意去想什么愤怒，什么悲伤。
我想起了长野原的烟花店，想起了宵宫那比烟花还要灿烂的笑容。她拉着我的手，在夏夜的祭典上奔跑，告诉我，只要怀着希望，烟花就永远不会熄灭。
我想起了神里屋敷，想起了绫华在屏风后那双温柔又坚定的眼睛。她将家族的信任托付给我，与我定下那个关于未来的约定。
我想起了天守阁，想起了席诺拉那张冰冷的面具，和她手中那颗被夺走的同心结。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种眼睁睁看着重要之物被夺走的屈辱。
最后，我想起了八重神子。她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戏谑的紫色眼眸，以及她对我说的那句话。
『成为它们的主人。』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这些情感，在我脑海中交织、碰撞、融合。
它们不再是单一的愤怒，也不是纯粹的悲伤。
那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
有对宵宫的守护，有对绫华的承诺，有对席诺拉的愤恨，有对八重神子的不甘，还有……对活下去最原始的渴望。
我想要保护她们的笑容。
我想要履行我的约定。
我想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我想要向那个女人证明，我不是任她摆布的玩偶。
我想要……活下去。
这些念头，汇聚成了一股执念。一股不为愤怒而愤怒，不为悲伤而悲伤，只为了“我想要”而存在的执念。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抬起了手。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
体内的雷元素力，在这一刻，不再是狂暴的野兽，也不是难以捉摸的幽灵。它们变得温顺，顺着我的意志，从四肢百骸汇聚到我的掌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也没有刺眼夺目的光芒。
只有一抹凝练到极致的紫色雷光，在我的掌心悄然成型。它不再是之前那些散乱的电弧，而是一道稳定、纯粹、带着毁灭气息的光束。
我看着它，内心一片平静。
然后，我将手掌，对准了那块顽石。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
雷光无声无息地射出。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慢了。我能清晰地看到那道紫色的光刃切入石头的肌理，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像热刀切开黄油。
“嗤——”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响起。
顽石，从中间裂开了。
切口光滑如镜，能够清晰地倒映出我那张写满错愕的脸。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被一分为二的石头，大脑一片空白。
“我……做到了？”
这真的是……我做到的？
“看来，你总算找到了开门的钥匙，而不是只会在门外胡乱冲撞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从我身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
只见八重神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樱花树下，她抱着双臂，嘴角挂着一抹了然的微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下意识地问道，声音还有些沙哑。
“在你像只发怒的野猪一样，哼哧哼哧地对着石头撞了一上午的时候，我就在了。”她轻笑着，迈着优雅的步子向我走来。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也就是说，我之前那副狼狈的样子，全被她看在了眼里。
“你早就知道，光靠愤怒和悲伤是不行的，对不对？”我看着她，语气有些复杂。
“哦？”八重神子的狐狸眼微微眯起，“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不是愤怒与悲伤，才最接近『无想』的真意吗？影就是靠着这些，才斩断了过去的一切。”
“那不一样。”我摇了摇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掌，“将军大人的愤怒和悲伤，是纯粹的，是为了斩断一切的『舍弃』。而我……我做不到。”
“我没办法舍弃。”我低声说道，“宵宫的笑容，绫华的约定，被夺走东西的不甘……这些东西，我一个都舍弃不掉。它们混在一起，变成了别的东西。”
“变成了什么？”八重神子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紫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我的身影。
“执念。”我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一种想要守护，想要夺回，想要活下去的执念。它比单纯的愤怒更坚固，比单纯的悲伤更沉重。刚才，驱动那道雷光的，就是这个。”
八重神子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一种探究。
许久，她才重新露出那标志性的，意味深长的微笑。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更早明白这个道理。不错，很不错。”她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答案相当满意。
“情绪，只是力量的扳机。但真正决定子弹射向何方，威力有多大的，是你内心的『愿望』，或者说，是你口中的『执念』。”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那光滑的切口上。
“影的执念，是追求永恒，为此她可以斩断一切。所以她的『无想一刀』，无物不斩。”
“而你，”她看向我，“你的执念，似乎要复杂得多。守护、承诺、愤恨、求生……真是个贪心的小家伙。不过，也正因为这份贪心，你的力量才不会像影那样，走向极致的孤高与寂灭。”
“这……是好事吗？”我有些不确定地问。
“谁知道呢？”八重神子耸了耸肩，“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是好是坏，只有走下去才知道。不过……”
她话锋一转，笑容变得狡黠起来。
“今天，你只是学会了如何点燃火苗。恭喜你，总算不是个连火都生不起来的原始人了。”
我嘴角抽了抽，这家伙的夸奖方式还是这么别具一格。
“那接下来呢？”我追问道。劈开石头只是开始，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接下来？”八重神子转身，看向天守阁的方向，夕阳的余晖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接下来，自然是让你去见一见，这股力量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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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稻妻某处隐秘的宅邸内。
那个穿着商人服饰的男人再次单膝跪地，向着阴影中的身影汇报。
“博士大人，观测目标出现了新的变化。”
“说。”『博士』多托雷的切片正在擦拭着一个精密的仪器，头也不抬地说道。
“就在刚才，我们的仪器捕捉到了一次能量波动。与上一次狂暴、失控的状态不同，这一次的能量输出……非常稳定，凝练，并且精准地作用在了一个点上。根据能量残留分析，其破坏力，至少是上一次的十倍以上。”
『博士』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隐藏在乌鸦面具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
“哦？这么快就学会控制了？我还以为，那只狐狸至少要花上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教会他如何不弄伤自己。”
“是的，大人。从能量模型来看，他似乎找到了某种……高效的输出方式。这与我们资料中，雷电将军『无想一刀』的能量模型，既有相似之处，又存在本质的不同。”商人恭敬地回答。
“不同？”『博士』站起身，走到窗边，同样望向影向山的方向。
“是的。将军大人的力量，是绝对的『寂灭』。而目标的能量中，我们分析出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构成，里面包含了守护、愤怒、渴望……等多种情绪的混合体。它更像是一种……为了某种目的而存在的『创造』，而非单纯的『毁灭』。”
“创造……”『博士』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真是有趣……太有趣了！一只刚刚诞生的幼兽，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偏离了『神明』为他预设的轨道，开始寻找自己的道路了吗？”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病态的兴奋。
“八重神子……你究竟是想培养一条看门犬，还是想……创造出一个全新的『神明』？”
“大人，我们是否需要调整计划？目标的成长速度，似乎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商人请示道。
“不，计划不变。”『博士』摆了摆手，“正因为超出了预期，这个实验才变得更有价值。继续观察，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我要他每一次力量的成长数据，每一次情绪的变化模型。”
他的目光变得狂热。
“让他成长，让他变得更强，让那只狐le精心培育他……直到他结出最甜美、最完美的果实。”
“到那时，”他转过身，看向自己的下属，声音冰冷而残忍，“我会亲自去将他……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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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社庭院中。
我被八重神子最后那句话弄得有些发懵。
“见……力量真正的主人？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八重神子打断了我的话，脸上的笑容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劈开石头，只是让你拿到了进入考场的资格。真正的考试，现在才要开始。”
“可我……”我有些迟疑，“我现在这个样子去见她……真的没问题吗？而且，她不是在一心净土里吗？”
“谁说要去一心净土见她了？”八重神子反问，“而且，你以为她对你之前的失控，真的毫不知情吗？御守虽然能屏蔽你的情绪，但那么大的动静，就算是一心净土里的她，也该察觉到一丝涟漪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与其让她在无尽的冥想中胡乱猜测，不如让你亲自去给她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更大的『谜题』。”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不够用了。八重神子的话，总是这样绕来绕去。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八重神子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只需要去做。记住，见到她之后，不要恐惧，不要退缩。把你今天悟到的东西，把你心中最真实的『执念』，全部展现给她看。”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为什么？”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八重神子闻言，突然凑近了我的脸，那双魅惑的狐狸眼几乎要贴上我的眼睛。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绯樱花香。
“好处？”她轻声笑道，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因为我对一成不变的『永恒』，已经感到厌烦了啊。”
“我啊，想看一些更有趣的东西。比如……”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蛊惑。
“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究竟能激起多大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