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揉成一团的电报纸,在夜风中飘摇,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坠入无边的黑暗。
火光,将吴融三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北大营方向,已经化作一片火海。
枪炮声、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末日的悲歌,撕碎了沈阳城的宁静。
“走!”
吴融最先反应过来,转身冲向楼梯。
李强和陈默紧随其后,三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楼道里杂乱而沉重。
回到地下室,吴融立刻下令。
“陈默!联系南京!联系北平!联系任何一个还在我们控制下的电台!”
“是!”
陈默扑到电台前,双手飞速地在旋钮和按键上操作。
滋……滋啦……
电台里传出的,只有一片嘈杂的电流噪音。
他切换了一个又一个备用频率,结果都是一样。
一片死寂。
“不行!”
陈默猛地抬起头,脸上是震惊和绝望,“所有对外联络的民用和军用频道,全都被强信号干扰了!”
“是日军的电子压制!他们封锁了整个沈阳!”
一句话,让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
他们成了孤岛。
吴融闭上眼,意识沉入脑海。
【情报分析与预警模块】的沙盘上,代表日军的红色箭头已经彻底淹没了北大营的蓝色光点。
更多的红色箭头,正从各个方向,以惊人的速度扑向沈阳城内的兵工厂、机场、银行、政府公署。
他们的行动,精准、高效,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
【系统提示:沈阳全城通讯已被切断。】
【系统提示:日军第2师团主力已控制城内所有交通要道。】
【系统提示: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被包围。】
一条条冰冷的信息,在吴融脑中刷过。
他猛地睁开眼。
“李强。”
“在!”
“出去,探查情况。注意安全,我需要知道街上的真实情况,东北军的反应,还有日本人的具体行动。”
“是!”
李强没有犹豫,脱下长衫换上一件不起眼的灰色褂子,戴上帽子,迅速消失在门口。
地下室里只剩下吴融和陈默。
“继续监听,”吴融对陈默说,“监听日军的内部通讯,我要知道他们的每一步计划。”
“明白!”
陈默戴上耳机,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与电波的搏斗中。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凌晨。
李强回来了。
他推开门,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被冷汗浸湿,身上的灰色褂子被划破了几道口子,脸上沾着烟灰和血迹。
他靠着门框,大口地喘着气。
“吴兄……”
李强声音沙哑,他走到桌边,拿起水壶猛灌了几口。
“我看到了……”
他放下水壶,眼神空洞,“满街都是日本人。他们在挨家挨户地搜查,见到穿军装的就开枪。”
“我们的军队呢?”吴融问。
李强的拳头攥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军队……我看到一队东北军,从兵营里撤出来,被一小队日本兵拦住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他们……我们的士兵,就在长官的命令下,把枪放在地上,举起了双手。日本人笑着走过去,收缴了他们的武器。有一个年轻的士兵不肯,被他的长官一巴掌打在脸上,骂他‘你想找死吗?’。”
“我亲眼看到,北大营一个连的士兵,被几十个日本兵押着,走向战俘营。他们手里没有武器,低着头,像一群被牵着走的牲口。”
“不抵抗……这就是他妈的不抵抗!”
李强一拳砸在桌子上,眼泪混着汗水从脸上滑落。
“畜生!”
另一边,陈默猛地摘下耳机,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怒火。
“我监听到日军的通讯了!”
他指着记录本,“他们太有条理了!一个中队负责占领银行,一个小队负责控制电报局,还有一个大队,已经冲进了东三省官银号的地下金库!”
“他们的通讯里,全是胜利的欢呼和对我们军队的嘲笑。他们说……说东北军是‘绵羊’。”
“而我们的频率,还是一片死寂!没有人组织抵抗!没有人下达命令!就像一个死了的人!”
地下室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吴融走到地图前,看着已经大半被染红的沈阳城。
失败已成定局。
但他不能就此沉沦。
“我们救不了沈阳,”吴融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冰冷而清晰,“但我们能救人。”
他闭上眼,再次启动【人才洞察】系统,扫描范围锁定在城内那些被日军盯上的、有价值的人物身上。
大学教授、工程师、爱国商人、以及一些潜伏的同志。
名单很快生成。
“从现在开始,转入地下。”
吴融睁开眼,目光落在李强和陈默脸上,“我们的任务,是为抗战保存火种。”
他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身份伪造功能启动。】
【每日可用次数:1。】
【目标:东北大学机械工程学教授,刘文博。】
【生成身份:天津米商,陈记粮行二掌柜,王建国。】
一套完整的身份背景资料和证件信息,瞬间在吴融脑中生成。
他拿起纸笔,飞速写下新的身份信息和接头方式。
“李强,你立刻去通知刘教授,让他按这个身份准备,我们想办法送他出城。”
“是!”
李强接过纸条,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
这绝望的黑夜里,他们终于有了一件可以做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是沈阳最黑暗的时刻。
日军的太阳旗插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吴融三人则像黑夜中的老鼠,利用这个小小的据点,疯狂地运转着。
每天一次的身份伪造机会被用到了极致。
今天,他们为一个被通缉的报社主编伪造了身份。
明天,他们为一个掌握兵工厂核心技术的工程师安排了撤离路线。
李强负责在外联络、传递消息,他曾经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此刻成了在日军眼皮底下穿梭的保命符。
陈默则不眠不休地监听日军电台,将一份份关于日军兵力部署、物资调运、下一步作战计划的情报整理出来。
这些情报,让他们成功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搜捕,也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地图上的红色,如何蔓延。
九月十九日,日军占领长春。
九月二十一日,吉林沦陷。
十月,辽宁全省沦陷。
十一月,黑龙江沦陷。
短短四个月,东北三省的大好河山,尽数落入敌手。
吴融脑海中的系统沙盘,已经变成了一片刺眼的血红。
那片广袤的黑土地,被彻底覆盖。
一个冬夜,大雪纷飞。
地下室内,吴融坐在桌前,摊开一张稿纸。
他要写一份报告。
一份用这几个月的鲜血和屈辱写成的报告,通过一条九死一生的秘密通道,送回南京。
他提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一行行力透纸背的字迹。
“委员长钧鉴:”
“九月十八日夜,罪员吴融亲眼见证沈阳之陷落。
日军以百人小队之爆破,为数万大军之借口,悍然攻我北大营。
我军数万将士,奉‘不抵抗’之令,或缴械被俘,沦为阶下囚;
或赤手空拳,死于枪炮之下。
一夜之间,沈阳城破。”
“此后四月,罪员于敌占区辗转,亲见日寇之暴行,罄竹难书。
他们强占我资产,奴役我同胞,焚我房屋,辱我妇女。
辽、吉、黑三省,沃野千里,尽为敌土;三千万同胞,尽成亡国之奴。”
“然,我军何在?
东北军数十万,未作一战,退入关内。
中央大军百万,隔岸观火,寄望国联。
何其荒谬!
何其悲哀!”
“‘不抵抗’一令,非退让,乃自戮也!
是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于敌寇,是将千万子民置于铁蹄之下!”
“罪员人微言轻,然东北之失,非一地之失,乃国门之失。
今日割东北,明日可割华北?
后日可割长江?
日寇野心,昭然若揭。
若再无以举国之力、决死一战之决心,则国将不国!”
“此报告,字字泣血。
若此言可醒国人,罪员万死不辞。”
写完最后一个字,吴融将笔重重放下。
南京,党务调查科。
杨立仁看着桌上这份通过绝密渠道辗转送回的报告,面沉如水。
报告的抄件,已经摆在了委员长的案头。
旁边,是几个月前,那份被他斥为“哗众取宠”的预警电报。
两份文件放在一起,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处长”秘书林婉儿的声音有些干涩,“东北真的全丢了。”
杨立仁没有说话。
他拿起吴融的报告,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
那上面描述的日军行动细节,兵力调动,与他们事后千辛万苦搜集到的情报,完全吻合。
甚至,比他们知道的更详细,更触目惊心。
“他不是猜到的。”
杨立仁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从那份预警电报开始,他就知道一切。
他看到了整个过程。”
林婉儿没有接话。
“一个人,怎么能精准地预见到一场战争的每一个细节?”
杨立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已经不是情报分析的范畴了。”
他看着吴融的名字,眼神变得复杂。
欣赏、忌惮、不安,种种情绪交织。
“这样的人,能洞察先机,是国之利器。”
杨立仁话锋一转。
“但一个无法被掌控的利器,一个能看到未来的‘先知’,同样也是最危险的存在。
他太准了,准得让人不安。”
“他就像一个不祥之人,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巨大的灾难。”
虽然不得不承认吴融的情报能力无人能及,但在杨立仁心中,对吴融的怀疑和警惕,已经提升到了顶点。
沈阳,雪已经停了。
李强和陈默站在吴融面前。
“吴兄,报告已经送出去了。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撤回北平吗?”
李强问。
城里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他们的生存空间被挤压得越来越小。
吴融摇了摇头。
他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看着那片血红的东三省。
“撤退?”
吴融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两个战友。
“我们走了,这里就真的只剩下绝望了。”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的中心。
“他们占领了城市,占领了铁路,但他们占领不了人心。
这片黑土地上,还有无数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人。”
“从今天起,我们的战场,就在这里。”
“我要在这片沦陷的土地上,重新建立我们的情报网。
我要把所有不屈的中国人联合起来,在敌人的心脏里,埋下抗日的火种。”
“他们以为战争结束了?
不。”
吴融拿起一支红色的笔,在血红的地图上,画下了一个新的、属于他们的网络的雏形,一个深深扎根于敌占区的根系。
“我们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