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消散的刹那,最后一缕金青色光晕在三潭印月的夜空抖了抖,像烛火被风掐灭前的最后挣扎。紧接着,墨色天幕像是被顽童戳破的浓墨囊,无数针尖大小的黑点斜斜坠下 —— 不是雨,是米粒般的青铜齿轮,边缘细密的齿牙闪着冷硬的光,像被谁从时空的齿轮箱里狠狠泼出来的碎渣。
它们砸在探测船的金属甲板上,发出 叮叮当当 的脆响,急促得像无数把小钥匙在叩门,又像千百只甲虫在同时振翅。有几片齿轮弹起,擦过梁山伯的耳畔,带着金属特有的腥气,他抬手去接的瞬间,指尖先触到齿轮边缘的齿牙 —— 不是冰凉,是灼人的烫,像捏到了刚从熔炉里捞出来的铁钉。齿轮落在掌心时,那股烫意猛地炸开,他
地缩回手,指尖已留下几道细密的齿痕,血珠刚冒出来,就被齿轮残留的金气逼得缩了回去,在皮肤表面凝成细小的血痂。
是蓐收的手段。 梁山伯盯着掌纹里渗血的印记,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能感觉到体内木属性的青光正往伤口涌,那些淡绿色的微光在伤口边缘打着转,像一群想修补堤坝的蚂蚁,却被齿轮残留的金气死死压住 —— 金气像细密的网,把青光困在里面,连最边缘的光丝都在慢慢消散。时空钱庄的
记忆橡皮擦 ,这次连物理痕迹都想抹去。
祝英台站在船舷边,裙角早被齿轮雨打湿。那些金属颗粒沾在月白色的布料上,竟顺着纤维往里钻,像一群贪食的白蚁,要在她皮肤上刻下规则的烙印。她腕间的符文突然
地爆发出绿光,藤蔓状的纹路顺着手臂往上爬,纹路的尖端带着细小的倒刺,缠住那些试图靠近的齿轮时,发出 咔哒咔哒 的脆响 —— 不是绞碎,是精准地咬断齿轮的齿牙,让那些金属碎片瞬间失去棱角,化作无害的金粉。木克金的力道让她指节泛白,手臂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额角渗出的细汗刚冒出来,就被齿轮带起的风卷走。
他们怕了。 她望着湖面,那些齿轮碎光落在水里,没泛起涟漪,反倒化作细小的金鳞,正被某种暗绿色的能量慢慢吞噬 —— 那能量像湖底的水草,无声无息地伸展,把金鳞裹住,再慢慢消化。怕木记住的东西,比金写的规则更顽固。
梁山伯的手机还攥在手里,屏幕亮得刺眼。相册里那张三潭印月的老照片正在褪色,先是湖中的月影失去银白,再是岸边的香樟树褪成灰绿,最后连石碑上的 三潭印月 四个字都化作模糊的影子,终于整个画面变成一片死寂的灰白。他手指发颤地点开云盘,那个标注着 夏朝木纹考 的文件夹突然弹出红色警告,警告框的边缘像烧红的铁丝,【文件已被时空钱庄标记为
无效资产 ,永久删除】的字样闪烁了三下,文件夹就像被无形的手捏碎,连回收站里都没留下半点痕迹。
裤袋里的 U 盘突然烫起来,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股灼意。他掏出来时,外壳上贴着的木纹贴纸已经卷曲焦黑,像被烙铁烫过的枯叶,边缘还在微微冒烟。那是考古队备份的声波扫描图,记录着湖底青铜香炉的每一道纹路,此刻 U 盘的指示灯疯狂闪烁着红光,最后
地熄灭,彻底成了块废铁。
他们抹不掉青铜上的纹。 梁山伯猛地攥紧那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指腹按在螺旋纹的凹槽里。残片的温度突然飙升,烫得他手背的青筋都跳起来,几乎要松手的瞬间,却在掌心烙下清晰的印记 —— 那纹路像活过来似的,与他太阳穴浮现的木纹完美重合,连最细微的分叉都分毫不差。你看。 他把残片凑到祝英台眼前,探照灯的火光下,残片内侧竟渗出青绿色的汁液,先是一点,然后顺着纹路蔓延,像香樟树皮被划破时流出的树脂,黏稠、清亮,还带着淡淡的草木腥气。木在反抗。它记得鲁班凿第一刀时的力道,记得那凿子划过青铜的震颤;记得墨姜的血渗进纹路的温度,连血珠滴落的速度都刻在里面。
祝英台的指尖刚触到残片,腕间符文里的绿光突然炸开,像投入湖面的星火。她看见成片的黑雾从湖底翻涌上来,那黑雾浓得化不开,带着湖底淤泥的腥气,里面伸出无数灰黑色的触须,有粗有细,粗的像孩童手臂,细的如棉线,顶端都长着半透明的吸盘,正
地吸附在探测船的船底,吸盘收缩时,能看到里面隐约的纹路 —— 那是被吞噬的记忆碎片。
墨姜的草绳断了。 祝英台的声音发颤,符文里浮出更清晰的画面:墨姜跪在湖边编绳,手里的草是三千年的龙须草,纤维粗得像麻线,她的手指被草叶割得全是细小的伤口,血珠滴在草绳上,晕开暗红色的圆点。可每当草绳编到足够长,接近那尊青铜香炉时,绳结就会
地崩裂,草屑飞得满脸都是。鲁班把香炉沉下去的时候,草绳只缠住了黑鱼精的七寸,没锁住它的触须。那些触须藏在淤泥深处,三千年了,像寄生藤似的,还在往木纹里钻。
湖面上的齿轮雨突然变密,密度大得像一张金属网,砸在声呐设备上发出
的刺耳尖鸣。屏幕上的波纹再次紊乱,这次不是锯齿状,而是无数细小的圆环,一环套一环,像触须在水里搅动的轨迹,连湖水都跟着微微震颤。梁山伯突然按住太阳穴,木属性的痛感顺着神经爬过后颈,像有根细木刺在往骨头里钻。他仿佛听见墨姜的哭喊,混在齿轮的撞击声里,断断续续的:它在啃食记忆...... 那些被遗忘的名字,那些没刻在青铜上的...... 都成了它的养料......
但它怕这个。 祝英台抓起残片,猛地贴近水面。残片的青光与湖底的暗绿色能量撞在一起,激起成片的泡沫,每个泡沫里都浮出破碎的画面:夏朝的香樟林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叶隙洒在鲁班的凿子上;墨姜的红石子掉在草丛里,沾着三千年不褪的血色;还有更古老的画面,有人用手指在湿泥上画螺旋纹,指尖的温度烫得泥面冒起白烟。木记住的不只是痛苦。 她的符文绿光暴涨,像突然拔节的竹子,与残片的青光交织成网,往湖底沉去,网眼越来越密,连最小的齿轮碎片都漏不过去,还有反抗的方法。
梁山伯突然想起什么,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 —— 那刀身是桃木做的,柄上刻着北斗七星纹。他在掌心的月牙疤上轻轻划了道口子,血珠刚冒出来,就被他按在青铜残片上。血珠顺着螺旋纹游走,像有了生命,在残片中央凝成个小小的
字,笔画间还泛着淡淡的红光。
与此同时,岸边的香樟林传来剧烈的摇晃声,最老的那棵树 —— 树龄足有八百年,树干要三个人才能合抱 —— 突然
一声断裂了几条粗壮的根须。那些根须没有枯萎,反而化作无数青绿色的细丝,像春蚕吐出的银丝,顺着湖水漂来,缠上探测船的锚链。细丝越缠越密,很快在锚链上织成张网,然后继续往湖底延伸,所过之处,齿轮雨落下的速度都慢了半拍。
齿轮雨渐渐稀疏,天空东边透出鱼肚白,像宣纸被淡墨晕开。梁山伯的手机突然震动,是倪旭甬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截图:浙里云服务器的后台代码里,密密麻麻的字符间,突然浮现出木纹 —— 不是图案,是真的像树木年轮般的纹路,顺着代码的排列生长,把那些代表
的指令紧紧缠住。有几条木纹甚至从屏幕边缘溢出来,在截图的空白处继续蔓延。熵昇教在帮我们。 他把手机递给祝英台,指尖的血还在滴落,落在甲板上,竟长出细小的绿芽,芽尖顶着透明的露珠,在晨光里闪着光,他们抹不掉所有人的记忆。总有人在记,在写,在藏。
祝英台望着湖底,符文里的绿光已与那些青绿色根须连成一片,像张巨大的网,正慢慢收紧。她能感觉到墨姜的情绪在水里翻涌,不再是纯粹的痛苦,而是混杂着希望的韧性 —— 就像草绳断了,可以再找龙须草重编;记忆被啃食了,只要还有人记得,就能再长出来,比之前更顽固。该下去了。 她攥紧残片,转身看向潜水服,那套黑色的潜水服上,不知何时爬上了细密的藤蔓纹,像自己长出来的,这次,要把黑鱼精的触须,连根拔起。
梁山伯点头,掌心的
字正与残片的螺旋纹共振,发出只有他们能听见的
声。湖面上,最后几片齿轮沉入水中,刚碰到青绿色的根须,就被紧紧缠住,金气在根须的包裹下慢慢消散,化作滋养草木的金粉,连湖水都泛起淡淡的青金色。远处的雷峰塔泛着微光,塔檐的铜铃在晨雾里轻轻摇晃,却没发出声音;岳王庙的香火在晨雾里升起,烟柱笔直,像根无形的柱子撑着天空;苏小小墓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共鸣,那是石碑上的文字在回应地底的震动。
五行的力量正在苏醒,像被齿轮雨洗过的天空,虽有无数细小的伤痕,却已透出光亮。
而湖底十二米的淤泥里,那尊完整的香炉正轻轻震颤,表面的螺旋纹与梁祝的心跳同步,一圈圈扩散开。淤泥被震得微微翻涌,露出香炉侧面更复杂的纹路 —— 那是幅微型的星图,与此刻天空的星象完美对应。香炉在等,等那双带着木属性的手,真正触碰到它的瞬间。
晨雾开始散了,第一缕阳光落在三潭印月的水面上,碎成万千金片,与湖底升起的青光交织在一起,像给这片古老的湖面,镀上了层永不褪色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