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夜酒馆的木门被推开时,檐角那串旧铜风铃便叮当作响,声音带着经年累月磨出的温润,像谁在耳边轻轻哼着老调子。
灵儿扶着门框往里瞧,晨光从窗棂斜斜切进来,正照在王大富佝偻的背上。他攥着块半湿的粗布抹布,在光可鉴人的红木柜台上反复擦拭,“沙沙”声规律得像檐下的漏雨。额角沁出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在下巴尖悬成颗晶莹的小水珠,眼看要坠不坠,他却顾不上擦,只盯着柜面那点若有若无的水渍较劲。
后厨帘子“哗啦”一响,玉娘系着条靛蓝粗布围裙走出来,围裙角还沾着点灶台的烟灰。她端着只白瓷大盆,里面是热气腾腾的五花肉烧笋,酱色的汤汁在盆里轻轻晃,裹着油星子泛起细密的泡沫。肉香混着春笋的清鲜漫了满室,带着柴火熏过的烟火气,勾得人舌尖发颤,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
“姑娘来了。”玉娘抬头见了她,眼角的笑纹堆得像朵菊花,把瓷盆往八仙桌上一放,碗底与桌面碰撞出“当”的一声脆响,“刚起锅的,火候足得很,肉皮都炖得颤巍巍的,快坐下趁热吃。”
王大富这才直起腰,手里还攥着那块湿抹布,指关节泡得发白。他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姑娘今日气色真好,脸颊都透着点粉,比前几日丰润些了——这可比啥都强。”
灵儿挨着桌边坐下,看着他们围坐在一起扒饭。王大富吃得急,筷子扒拉着糙米饭,嘴角沾了点深褐色的酱汁也没察觉,像只偷食的松鼠。玉娘瞥见了,没说话,只用自己的筷子夹了块带皮的五花肉,往他碗里一放,顺带用指尖轻轻刮了下他的嘴角,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千百遍,倒有几分寻常夫妻的热络。
灵儿托着腮看了会儿,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酒旗,忽然想起萧冥夜当初开这酒馆的缘由。那时她总爱在外头的酒肆喝得半醉,他不放心,嘴上说着“野得没规矩”,转天就盘下了这临街的铺子。
从头到尾没盘算过赚银钱,不过是图个她喝酒时能踏实些,哪怕醉了,抬抬脚就能回后院歇着。
窗外的日光又挪了挪,照在她手背上,暖融融的。她忽然觉得,这酒馆里的烟火气,原是从一开始就藏着他的心思。
可前些日子躺病床时,她望着窗外枯了又绿的藤叶忽然想通:好好的日子,何必总躺着虚度?手边的资源放着不用,才是真的可惜。
“我倒有个想法。”灵儿舀了勺浓稠的汤汁,慢悠悠开口,眼尾扫过酒馆上下前后。前堂够宽敞,摆得下二十张方桌;楼上有十间空置的厢房,收拾出来正好住人。
王大富经过这段时间的收拾整顿,性情也收敛了不少,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筷子都掉在了桌上:“酒、酒楼?”
“嗯,”灵儿点头,眼里闪着光,指尖在桌面轻轻敲着,“不单卖酒,添些拿手菜,玉娘的手艺藏着才是可惜;楼上收拾几间房供客人打尖住店,南来北往的客商多,喝酒吃饭歇脚一站式全齐了。你也不用总擦桌子,管管采买或是迎客,岂不是更妥当?”
玉娘眼睛亮了,手里的竹筷在粗瓷碗沿敲了敲,发出轻快的响:“这主意好!我娘家就是开酒楼的,后厨那些采买、配菜的门道我门清!保准做得风生水起!”
王大富也来了劲,直拍大腿,震得桌子都晃了晃:“是啊!咱们这临街的位置,来往人多,真开成酒楼,保准红火!姑娘这脑子,咋就这么灵光呢!”
正说着,萧冥夜掀帘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晚风,裹挟着点夜露的清寒。他一眼就看见灵儿眼里的光,比桌上的油灯还亮。“什么事这么热闹?”
灵儿抬头看他,笑得眉眼弯弯,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留出个位子:“冥夜哥哥,你回来得正好,我正说要把酒馆改成酒楼呢。”
萧冥夜在她身边坐下,自然地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她脸颊的温度,低声道:“你想做,便做。”他向来如此,她的任何念头,他都捧着。
檐角的风铃又轻轻响了,像是在应和这满室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