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观隐于京郊苍翠山林之中,香火不算鼎盛,却自有一股清幽出尘之气。观后有一处独立的小院,更为僻静,便是那位神秘道姑清修之所。
这日,一位衣着朴素、眉目温婉的年轻妇人,提着自制的素点心,在小道童的引路下,来到了这小院门前。她是侯小乙精心挑选的人,名唤芸娘,夫家是京城小吏,背景清白,口齿伶俐,最擅与人攀谈。
“信女芸娘,特来拜见静尘师父,奉上些许心意,感谢师父前日为信女小儿批解命格。”芸娘声音轻柔,举止得体。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身形消瘦、面容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的老道姑出现在门口,正是静尘。她打量了芸娘片刻,目光在她手中的点心和诚恳的脸上停留一瞬,侧身让开:“施主有心了,请进。”
院内陈设简朴,唯有几株老梅,枝干虬结。芸娘奉上点心,又取出几卷手抄的经文,说是为孩儿祈福所抄,请静尘师父指点。两人便就着经文和孩子的命数闲聊起来。
芸娘言语恳切,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养生、福缘,又感叹自身福薄,不如宫中贵人天生凤格。静尘起初只是淡淡应和,直到芸娘“无意间”提及,听闻多年前宫中一位贵人生产时似有异象,却不知是福是祸,引以为戒。
静尘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皮,深深看了芸娘一眼:“施主从何处听得这等陈年旧事?”
芸娘故作惶恐:“是……是家中一位远房老姨婆,早年曾在宫中伺候过,年纪大了,偶尔会念叨些旧闻,也不知是真是假,信女只是听着心惊。”
静尘沉默片刻,望着院中老梅,眼神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喃喃道:“异象……福祸相依,谁又说得清呢……天家之事,莫测高深,有时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是……”她话未说完,便猛地停住,摇了摇头,不再言语,只道,“施主还是少听这些为好,安心相夫教子,便是福气。”
尽管静尘及时收口,但那瞬间的失态和未尽之语,已让芸娘心中有了计较。她没有再追问,又闲话几句,便恭敬地告辞了。
消息传回,秦绾几乎可以肯定,这静尘道姑,即便不是当年端慧皇贵妃生产时的直接经手人,也必定是知晓内情的核心人物之一!她口中“福祸相依”、“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是……”后面,隐藏的必然是惊心动魄的真相。
与此同时,另一条线也传来了突破。北疆军留在京中的暗线,设法买通了一名宗人府的老书吏。据其酒后失言,平郡王前些日子的确以“修撰宗谱,理清支系”为名,调阅过瑞王一脉的详细档案,尤其关注瑞王出生前后那几年的记录,并且……似乎对其中某几页记载的笔迹和墨色,反复查验,若有所思。
“笔迹和墨色?”裴砚靠在引枕上,听着秦绾的汇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在找的,是篡改的痕迹。”
他虽未能亲临朝堂,但精神已好了许多,每日由秦绾将重要情报口述于他,再由他口授机宜。
“瑞王若真是双生,当年记录宗室玉牒,必然只能记下一人。另一人的存在,要么被彻底抹去,要么……便是在后来的某个时间点,被人以极其隐秘的方式动了手脚,留下了不易察觉的破绽。平郡王如此执着于笔迹墨色,恐怕是得到了某种提示,知道该从何处着眼。”
秦绾颔首:“如此说来,那个可能存在的‘遗孤’,并非凭空捏造,而是确有此人,只是身份被刻意掩盖了。平郡王现在做的,就是在寻找能证明其身份的物证。”
“不止是物证。”裴砚目光深邃,“他更需要人证。那个静尘道姑,还有济世堂的胡大夫,都可能是关键。平郡王按兵不动,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将所有证据链补齐,再给予致命一击。”
他看向秦绾,眼神锐利:“我们不能等他准备万全。必须抢先一步,找到那个‘遗孤’,或者……毁掉他所有的希望。”
“我已在加紧追查胡大夫那条线,陈国公府旧人这条线索也有了眉目。”秦绾道,“只是,我们动作若太大,恐打草惊蛇。”
“无妨。”裴砚淡淡道,“既然平郡王认定我重伤难起,那便让他继续认定。有些事,你在明处吸引目光,有些事……可交由石磊、林风他们去做。”
他轻轻咳嗽几声,缓了口气,继续道:“让石磊带几个生面孔的好手,盯着济世堂和胡大夫家,若有异常,立刻汇报。林风心思细腻,让他设法混入白云观,近距离观察静尘,看能否找到突破口。至于宗人府那边……”
他沉吟片刻:“让韩冲的人继续暗中调查,但不要触及核心,只需留意平郡王后续动作即可。我们现在要的,是快,是出其不意。”
他的部署清晰果断,即便卧于病榻,依旧掌控着全局。秦绾一一记下,心中稍安。有他在后方运筹,她在前方行事,便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底气。
“你的身体……”她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忍不住问道。
“死不了。”裴砚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韧,“在这盘棋下完之前,我不会倒下。”
他抬眼,望向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在他眼中映出点点碎金。
“快了……这局棋,就快要明了了。”
秦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暮色渐合,天际最后一抹亮色也即将被黑暗吞噬。然而,她知道,在这片黑暗之下,正有无数的线索在交织,无数的阴谋在发酵。而她和裴砚,便是这暗夜中的执棋者,即将在黎明到来之前,落下决定胜负的一子。
观中秘语,似露还藏;棋局之上,杀机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