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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洞三日阅览,如同畅饮了千年陈酿,后劲绵长而猛烈。当陈骏被玉简那无可抗拒的柔和力量牵引,一步踏出那扇隔绝了时空与尘嚣的厚重石门,重返龙虎山后山那处被绝壁环抱的幽静山谷时,外界真实的光线与气息扑面而来,竟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与恍如隔世般的疏离。谷中灵气依旧浓郁如雾,沁人心脾,但与洞内那片仿佛直抵大道本源、浩瀚无垠、由纯粹智慧与知识构成的星辰海洋相比,却显得如此的“具体”而“有限”。他静立谷中,闭目凝神,深深呼吸了数次,让过度承载信息而略显滞涩的心神缓缓沉降,让身体重新适应这方真实天地的韵律。眼中因三日不眠不休、心神极度消耗而残留的疲惫血丝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浩瀚知识洗礼、洞见诸多隐秘后所带来的、沉淀下来的沉静、深邃与难以言喻的沧桑感。洞中所见所闻,尤其是那些关乎天地本源、上古秘辛、以及自身命运的蛛丝马迹,如同无数被惊起的萤火,在他识海的夜空下狂乱飞舞,亟待梳理、归类、串联,方能化为一幅可供解读的星图。

清风道人静立一旁,见陈骏虽面色微白,但气息反而愈发内敛沉凝,目光开阖间精光隐现,知其此番获益远超寻常,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在前引路,将他安然送回迎仙苑。此后数日,陈骏对外宣称需闭关静修,彻底谢绝了一切访客,连一日三餐皆只让道童置于门外,不容打扰。他需要绝对不受干扰的时间与空间,来消化、吸收、整合那三日间如洪水决堤般涌入脑海的恐怖信息洪流。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静室蒲团上跌坐入定,并非运转周天,而是将心神完全沉入识海,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将阅览过的典籍内容,特别是那些晦涩难懂、关乎宇宙法则与上古历史的碎片化信息,反复咀嚼、推敲、相互印证,试图从这些散落的珍珠中,串连起一条能够解释“天道有缺”、自身“异星”宿命以及此界现状的隐秘链条。

然而,在这纷繁复杂的信息迷雾中,有一卷玉简的内容,却始终如同卡在精密齿轮中的一粒沙砾,不断干扰着他整合信息的进程,又像是一把形状奇特的钥匙,似乎能打开一扇至关重要的、却被刻意隐藏的大门。那是在临出洞前,玉简光束已黯淡欲熄的最后一刻,近乎一种冥冥中的直觉牵引,让他的目光掠过了那些光华夺目的玉柱,落在了角落处一根色泽灰暗、毫无灵气光华、甚至表面布满蛛网般细微裂痕、仿佛随时会崩解的残破玉柱之上。柱内悬浮着一卷同样残破不堪、通体黝黑、灵气黯淡到几乎消散的玉简,与周围那些宝光流转、被精心守护的典籍形成了惨烈的对比,仿佛是被时光遗忘、被宗门刻意冷落的弃物。当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让他耗尽了玉简最后一丝微弱的牵引之力,勉强将其摄取入手。玉简入手瞬间,一股阴寒刺骨、带着不祥衰败气息的寒意顺着手臂直侵心脉,神念探入之时,更是如同陷入一片冰冷粘稠的泥沼,阻力巨大,且信息残缺、混乱到了极点,字迹模糊扭曲,充满癫狂的笔触与前后矛盾的叙述,仿佛记录者本身正处于极度痛苦、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记录下的并非冷静的史实,而是绝望的呓语。时间紧迫,他当时只能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强行烙印下那些支离破碎、语焉不详的片段,根本来不及深入解读。

此刻,在绝对静谧的闭关中,陈骏排除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凝聚,如同一束高度集中的光,再次投向识海中那团关于黑色玉简的、混乱而阴冷的记忆碎片。他如同一个最高明的考古学家与密码破译师,调动起全部的心力与“弈”意推演之能,开始全力解读、辨析、重组这些残缺的信息。这个过程异常艰难且耗费心神,如同在狂风暴雨后的泥泞中,试图拼凑出一面破碎不堪、图案模糊的古老铜镜,每一片碎片都可能指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充满了误导与陷阱。

玉简的开篇,同样描述了那场导致天地倾覆、万物凋零的恐怖“大劫”,但与《补天录》残篇着重渲染“天维倾颓”、“外力冲击”、“补天壮举”的悲壮叙事截然不同,这卷黑色玉简的字里行间,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几乎令人窒息的悲怆、自毁般的愤怒与……深入骨髓的绝望!

“……诸圣……非御外侮……竟相残杀……道争……理念不合……即为魔……” 断断续续、字字泣血般的文字,逐渐勾勒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完全颠覆认知的历史画面:导致天地近乎毁灭的根源,并非想象中域外魔神的入侵,而是源于此界自身最顶端、被尊为“圣人”、“道祖”、理应引领众生超脱的存在们内部!一场起因于对“大道”根本理解产生不可调和分歧的、旷日持久且惨烈到极致的内战!一方似乎秉持“秩序”、“规则”、“永恒”之道,认为大道应有常轨,天地需有定数,万物当依律而行,建立稳固不变的天道法则,约束一切变数,以求世界的永恒稳固与长生久视;另一方则崇尚“变化”、“自由”、“超越”之理,认为大道无常,生生不息,生灵应不断突破自身极限,甚至应勇于超越天地固有的束缚,方是生命进化的真谛,宇宙活力的源泉。起初,或许只是清谈式的理念之争,坐而论道,辩难不休。但随着时间推移,道理想法的分歧,逐渐演变为道统之争,对信徒与资源的争夺,最终升级为最残酷的“道战”!昔日一同论道、情同手足的道友,因理念差异而反目成仇,彼此视对方为背弃大道正途、误入歧途的“魔头”!最顶级的强者,动用的已非法力神通,而是直接撬动、扭曲、甚至对撞世界底层法则的力量!他们的战争,不再是山脉崩碎、江河断流那般简单,而是直接动摇、损伤了世界的本源根基!这,才是“天道有缺”最残酷、最本质的根源!非是外敌所致,而是源于文明内核、源于对“道”之终极意义理解不同而引发的自我撕裂与毁灭!

“……法则对撞……本源受损……天地泣血……众生为祭……” 文字的描述片段虽残缺,却透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惨烈。法则与法则的正面碰撞,引发的连锁反应是灾难性的,世界本源如同被撕裂的锦缎,出现了难以弥补的创伤,天地同悲,规则错乱,而无数懵懂无知的生灵,则在顶尖存在们为了各自心中“正道”而发动的战争中,沦为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其怨念与消亡,进一步加剧了天地的哀伤与残缺。

“……有觉者悲……欲止干戈……聚众圣……于不周山……然……裂痕已深……积怨成海……大势已去……回天乏术……” 似乎在大劫的后期,有清醒者意识到了双方正在将整个世界拖入毁灭的深渊,试图召集各方进行最后的调停,但理念的裂痕已如天堑,战争积累的血海深仇更是无法化解,和平的努力在绝对的仇恨与对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的结局已然注定。

玉简的记录在此处最为混乱、癫狂,充满了用神念刻印下的、仿佛能听到记录者绝望嘶吼的笔触:“……错了!全都错了!道本无高下,法亦无正邪,何以争之?!天本无缺,人心自蚀!贪嗔痴慢疑……吾等……皆是罪人!毁天灭地之罪人!” 记录者似乎是一位曾深度参与内战、双手沾满同道与无辜者鲜血、最后在毁灭景象前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的强者,其精神在无尽的悔恨、自我否定与目睹世界残破的痛苦中彻底崩溃,留下的记录也充满了疯癫与绝望的气息。

最后一段相对清晰、却带着无尽苍凉与虚无感的记录,指向了战争的最终结局与幸存者的去向:“……末战……不周山倾……天地柱折……诸圣或陨或隐……或道消……或沉眠……天地残破……法则永缺……胜者?败者?皆是输家!万古基业……毁于一旦……部分幸存者……心灰意冷……不愿再履中土……携残部……远遁海外……寻找……传说中……无争之净土……或……寻觅弥补之道……线索……指向……东海之极……归墟之眼……”

“东海之极!归墟之眼!” 陈骏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浑身剧震,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真相竟是如此!不是外敌,是内战!是此界站在巅峰的、追求大道的先驱者们,因为对“道”的终极理解产生了根本性的、无法调和的分歧,而发动的自我毁灭式的内部战争,最终导致了如今天地法则的残缺不全!这个真相,远比任何域外魔神入侵都要残酷,都要令人绝望!这是源自文明最高智慧层面的自毁,是理念冲突导致的终极悲剧!所谓的“天道有缺”,竟是“人心有缺”在宇宙尺度上的投射与恶果!

这卷黑色玉简的记载,与《补天录》残篇并非简单矛盾,而是从不同侧面、不同立场拼凑出了那场浩劫的惨烈全景!《补天录》可能记载的是战争后期,部分尚有良知与责任感的大能,试图“炼石补天”、挽救覆灭命运的悲壮努力,而那被提及的“天外异力”,或许并非指代域外敌人,更可能是指内战双方在最后疯狂中,动用的那些超越此界常规认知、近乎禁忌、甚至可能从其他世界或维度引来的、原本不属于此界的恐怖力量?或者,是内战引发的时空裂缝,导致了某些“异物”的侵入?而“归墟之眼”,这个弥漫着终结与吞噬意味的地名,却可能藏着那些在内战后心灰意冷、远遁海外的幸存者们,寻找救赎之路、或延续文明火种的线索!

这一发现,石破天惊!彻底颠覆了陈骏以往对世界本质的所有猜想!这不再是简单的自然灾害或外部侵略,而是文明自身无法克服的原罪,是理念差异无法调和所引发的终极悲剧。他的“异星”身份,在这场古老而惨烈的内战背景下,又被赋予了怎样新的含义?是那场战争引发的时空紊乱所产生的意外产物?是某一方幸存者为了“弥补”天道缺憾而进行的某种禁忌尝试的结果?还是……这场延续万古的“道争”中,一个被投入棋局的、新的“变数”或“武器”?

巨大的信息冲击与颠覆性的认知,让陈骏心神剧烈摇曳,识海翻腾,几乎难以维持入定状态。他连续深吸了十几口气,默运《先天一炁功》,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与混乱的思绪,强迫自己恢复冰冷的理智。这个发现太过惊人,也太过危险。一旦泄露出去,足以颠覆现今修行界对上古历史、对大道本质的集体认知,甚至可能动摇许多道统存在的合法性,引发难以预料的思想动荡与势力洗牌。龙虎山作为道门祖庭,是否知晓这个被刻意尘封的真相?掌教天师张玄陵那深不可测、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是否早已看穿了这万古的迷障?慕容世家孜孜不倦追寻的,又是否是这场内战遗留的某些遗产或秘密?

他将这卷黑色玉简的内容列为最高机密,深藏于识海最深处,施加了层层心神封印,不敢有丝毫外泄。但同时,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强烈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灯塔,在他心中坚定地浮现出来:海外!必须去海外!东海之极,归墟之眼!那里,极有可能藏着关于上古内战幸存者、关于“天道有缺”最直接、最核心的秘密,甚至可能关乎这个伤痕累累的世界的未来走向,以及他自身命运的终极答案!龙虎山之行,虽然收获了至关重要的线索,拨开了重重迷雾的一角,但也将他引向了一个更加广阔、更加神秘、也必然更加凶险莫测的全新舞台。

他缓缓起身,推开静室的窗户,此时正值黎明前夕,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刻,龙虎山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他望向东方,目光仿佛已穿透了千山万水、无尽云海,投向了那传说中太阳升起之地、那片茫茫无际、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浩瀚东海。接下来的道路,已然清晰。中原之地,漩涡虽深,但核心秘密或许已不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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