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应是抱着思怡冲进医疗楼的。
他的手指在发抖,怀里人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额头抵着他的颈窝,带着不正常的凉意。走廊里的灯惨白地打在他脸上,能清晰看到他绷紧的下颌线和眼底翻涌的恐慌——那是比在晋北中枪时更甚的恐惧,像是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摇摇欲坠的整个世界。
“医生!医生!”他的声音劈了叉,带着从未有过的失态,“快!救救她!”
医疗楼里的医护人员早就听到了动静,推着抢救床跑出来。当思怡被小心地放在床上,心电监护仪发出刺啦的电流声时,林应才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张沐和小李他们也跟来了,一群大男人挤在走廊里,谁都不敢说话。张沐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又看看林应煞白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重得像是在给他打气,又像是在分担那份沉重。
抢救室的灯亮了很久。
久到走廊里的脚步声都轻得像叹息,久到窗外的天色从明亮转到昏黄,久到林应指尖的温度一点点凉下去,和思怡额头的温度越来越像。
终于,门开了。
陈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和凝重。“族长。”他声音干涩,“人暂时稳住了,但情况很不乐观。”
林应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什么意思?”
“她的神经系统损伤比上次严重得多,”陈医生递过一份报告,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长期超负荷运转,加上超剂量用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我们用了最好的药,但是……”他顿了顿,艰难地说,“效果甚微。她现在处于深度昏迷,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都是未知数。”
“效果甚微?”林应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在确认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接过报告,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他的眼睛里。
上次她复发,虽然也脆弱得像易碎的玻璃,但至少药物有效,至少她还能睁着懵懂的眼睛看他,会依赖地往他怀里钻。可现在,连顶级药物都失去了作用。
陈医生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她心里的那根弦,一直绷得太紧了。从您出事到现在,她就没真正放松过。族长,她是为了撑住这里,撑到您回来,才把自己耗成这样的。”
林应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抢救室的门,仿佛这样就能把里面的人看醒。张沐走过来,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被他眼里的死寂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那是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
晚上,林应守在病房里。思怡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各种仪器连接着她的身体,发出单调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比晋北的冰雪还要凉。他用自己的掌心裹着,一点点焐着,却怎么也焐不热。
“思怡。”他低声叫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醒醒,看看我。”
她没反应。
“你不是要做我的小太阳吗?”他笑了笑,眼泪却掉了下来,砸在她手背上,“太阳怎么能一直睡呢?快起来,骂我几句,打我几下都行,别睡了,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有仪器的滴答声。
守到后半夜,林应起身回了趟家。那是他和思怡在基地的住处,不大,却处处是她的痕迹——书桌上摊开的书,沙发上她常盖的毯子,冰箱里她没喝完的牛奶。
他走到书桌前,想找找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目光扫过抽屉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药瓶。
是她上次藏起来的那瓶。
他心里一动,拉开抽屉。
然后,他怔住了。
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六个空药瓶,都是同一种药。瓶身上的日期显示,这些药是最近一个星期内吃完的。
一个星期,六盒药。
林应拿起一个空瓶,手指抖得厉害。他知道这种药的剂量,正常情况下,一盒能吃一个星期。她竟然……她竟然把剂量加到了六倍。
那些天,她坐在他对面处理文件时强装的镇定,她笑着说“我没事”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疲惫,她吃饭时控制不住颤抖的手……原来都不是累了,是药物副作用在折磨她,是她在用意志力硬撑。
她早就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却什么都没说。
“思怡……你这个傻瓜……”林应捂住脸,压抑了一天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出来。他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声。
他以为自己醒过来,一切就能回到正轨。他以为自己可以像从前一样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可他错了,错得离谱。
是他,又一次把她逼到了绝境。
如果不是他非要去晋北,如果不是他把烂摊子丢给她,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她的不对劲……
可没有如果。
基地的低气压,从那天起,浓得化不开。
计算部的键盘声稀疏了很多,小李他们坐在电脑前,眼神空洞地盯着屏幕,敲代码的手指总是停下来,望着思怡空荡荡的座位发呆。
内层会议上,没人再提扩张,没人再谈发展,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每个人看林应的眼神,都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
他们都记得,思怡倒下前,是如何强撑着主持会议,如何精准地指出方案里的漏洞,如何在所有人都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用一句“别怕,有我”稳住军心。
他们也都记得,刚来基地的时候,思怡也发过一次病。
那时候她还很脆弱,每天窝在林应怀里,眼神懵懂,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林应走到哪儿都带着她,喂她吃饭,给她讲故事,耐心得不像话。他们还会打趣他,说他像养了个女儿。
那时候,虽然也担心,但大家心里是有希望的。因为她眼里有光,会对着林应笑,会依赖地抓着他的衣角。他们知道,只要有林应在,她总会好起来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那个冷静果决、无所不能的计算部部长,习惯了她坐在主位上,用清晰的逻辑和强大的魄力掌控全局。他们甚至在心里把她当成了可以依靠的“神”,忘了她也会累,也会倒下。
如今,“神”跌落云端,陷入沉睡,连醒来都成了奢望。
他们该如何面对?
是像从前那样,把她当成需要呵护的孩子,期待着她某天睁开眼,懵懂地叫一声“林应”?
还是接受她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事实,让那个曾经照亮整个基地的身影,永远停留在记忆里?
没人能给出答案。
张沐去病房看过一次。
林应坐在床边,握着思怡的手,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孤寂而绝望的轮廓。
“应哥,你吃点东西吧。”张沐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声音很轻。
林应没动。
“基地那边有我盯着,你放心。”张沐叹了口气,“思怡姐那么要强,她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提到思怡,林应的肩膀才微微动了一下。他转过头,眼里的红血丝比昨天更重了,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沐子,你说她是不是怪我?怪我没保护好她,怪我让她受了这么多苦。”
张沐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应,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不怪你。”张沐走到他身边,语气肯定,“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爱你。应哥,她那么爱你,怎么会怪你?”
林应低下头,看着思怡沉睡的脸,眼泪无声地滑落。
是啊,她爱他。爱到可以为他对抗全世界,爱到可以把自己耗成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可他呢?他总说要保护她,却一次次让她陷入险境。他总说她是他的命,却连她的命都护不住。
“思怡,”他把脸埋在她的手背上,声音哽咽,“你醒过来好不好?这次换我来守着你,换我做你的太阳,照亮你所有的路。”
病床上的人依旧安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回应。
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静静洒在病房里,也洒在整个沉寂的基地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个沉睡的女孩,屏住了呼吸。
大家都在等。
等她醒过来,或者,等一个不得不接受的结局。
只是无论哪种,对于林应来说,都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煎熬。
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不仅是基地的族长,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守护者。
他会守着她,直到她醒来,或者,直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