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低沉的轰鸣声在老旧居民楼下渐渐熄灭，如同一头蛰伏的猛兽归于宁静。叶安然跟着柳枫上了楼，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机车后座的震动，心里更因为那根被柳枫攥在手里、答应带回家再吃的绿豆冰棍而暗自雀跃，像含着一颗慢慢融化的糖。
房门“咔哒”一声打开，温暖的灯光和诱人的饭菜香气一同涌出，瞬间包裹了两人。系着素色围裙的徐昕怡正端着最后一盘清炒时蔬从厨房走出来，听到开门声，她下意识地抬头，脸上自然而然地绽开一个清浅而温柔的笑容：“哥，你回来……”
话音在她看到柳枫身后那个探头探脑、笑容明媚中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叶安然时，戛然而止。那笑容瞬间凝固在她白皙的脸上，像一幅被突然按下暂停键的温暖画面，细微的裂痕无声蔓延。
徐昕怡自然是认识叶安然的。在江城那段并不安稳的日子里，她们打过好几次照面。叶安然甚至还以“大哥手下”的名义，明里暗里帮过她几次，驱赶过那些在校外纠缠不休的小太妹。按理说，她应对叶安然心存感激。
但一种难以言明的、细微却坚定的敌意，始终盘踞在徐昕怡心底。那是源于少女最敏感也最准确的直觉——她看得清清楚楚，叶安然看向哥哥时，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和自己深藏在心底、不敢轻易流露的心思，本质上是同一种。那是看向独一无二、心之所向的人的眼神。
只不过，在徐昕怡冷静的评估里，这位叶大小姐虽然家世显赫、容貌明艳，但性格咋咋呼呼，思维跳脱得有时显得不太聪明，威胁等级……似乎因此降低了不少？毕竟，以哥哥那般沉稳内敛的性格偶尔带一点毒舌 ，怎么会喜欢这种过于活泼外放的类型呢？徐昕怡悄悄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那点针尖似的敌意，不知不觉竟真的淡化了一丝丝，转化为一种略带优越感的审视。
柳枫却浑然未觉空气中那两道无形却激烈交锋的少女电波。他像往常一样，一边弯腰换鞋，一边随口自然地带过介绍：“昕怡，我回来了。今天碰巧带了个老朋友回来吃饭，叶安然，你在江城应该见过。叶子，这是我妹妹，徐昕怡。”
“嗨！昕怡妹妹，又见面啦！”叶安然立刻扬起一个灿烂得近乎过分的笑脸，努力释放善意。然而她的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飞快地扫过整个出租房的布局——狭小的客厅、开放式的小厨房、以及……仅有一扇紧闭的房门。
她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只、有、一、间、卧、室？！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将她心里那些因同乘摩托、分享冰棍而滋生的粉色泡泡劈得粉碎，一股刺骨的凉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他们……他们难道一直住在同一间房里？！虽然理智告诉她，柳枫绝对是百分之百把徐昕怡当做亲妹妹看待，但……但这也太……太超越安全距离了！
“嗯，安然姐。”徐昕怡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般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转身，默不作声地继续将碗筷摆放整齐，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
叶安然还沉浸在“唯一卧室”的巨大打击中，表情管理有些失控，显得僵硬。她忽然想起什么，像是溺水者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急忙提醒柳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枫哥！冰棍！是不是快化了？要不现在吃了吧？”她几乎是带着恳求看向那支绿豆冰棍。
徐昕怡却适时地轻声开口，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像一阵清风拂过紧绷的弦：“哥，马上吃饭了，饭前吃生冷的东西对胃不好。先好好吃饭吧。”她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那支边缘已经开始融化、滴落水珠的冰棍，理由充分又体贴。
柳枫看看手里湿漉漉的冰棍，又看看桌上色香味俱全、冒着热气的饭菜，觉得昕怡说得很有道理，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也是，那就先吃饭。这个放冰箱晚点再说。”说着便转身打开冰箱门，将那支承载了叶安然小心思的冰棍塞进了冷冻室。
叶安然的心，随着冰箱门的关闭，又凉了半截，默默坐到了餐桌旁。
吃饭期间，叶安然显得心事重重，食不知味，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眼神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上演着各种猜测的剧本。她甚至能感觉到对面徐昕怡偶尔投来的、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弹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与微妙的尴尬。
终于，她忍不住放下筷子，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借口：“那个……枫哥，昕怡，我借用下洗手间。”
得到默许后，她起身快步走向卫生间，经过那扇卧室门时，心跳如擂鼓。门恰好没有关严，留着一道诱人的缝隙。她假装无意地、飞快地朝里面瞥了一眼——
房间里，一张标准的、看起来并不宽敞的单人床赫然闯入视线，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单、人、床！
叶安然只觉得眼前一黑，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心凉得透透的。他们不仅住一间房，还睡的是一张单人床？！这……这……
她浑浑噩噩地从卫生间出来，重新坐回饭桌，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灵魂，连柳枫跟她说话都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此次，叶安然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闲聊：“枫哥，你就跟昕怡住一起啊？我看这个房间挺小的，两个人住应该有点挤吧？”她仍在试探，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许他们租了两间房只是另一间没看到？
柳枫正专注地挑着鱼刺，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平淡自然：“我感觉还好吧，两个人也不是住不下，挤挤更暖和，还省电费。”他甚至觉得这安排很合理。
挤、一、挤？！叶安然感觉呼吸一窒。
“那你俩……晚上睡觉不会觉得硌得慌吗？翻身都不方便吧？”她强笑着，试图用玩笑掩盖真实意图。
“哪有啊，”柳枫终于挑干净了刺，把鱼肉夹到徐昕怡碗里，随口答道，“我每天晚上都睡得挺沉的，挺舒服的，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挺、舒、服、的？！叶安然手里的筷子差点掉桌上。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要不……我给你俩另外租一间大点的房子吧？两室一厅的那种！”她紧紧盯着柳枫。
柳枫这才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用那么破费。现在这样其实还挺不错的，习惯了。之后再说吧。”他的拒绝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对现状的安然接纳。
叶安然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凉透了，连指尖都感觉有些发冷。
而坐在一旁的徐昕怡，从一开始就清晰地知道叶安然的每一句试探背后藏着什么。她本来还想不动声色地引导两句，但听到哥哥那般自然甚至带着点满足感的回答，突然觉得任何引导都是多余的。她甚至不自觉地顺着柳枫的话语去想象，脸上悄悄漫起一片不易察觉的红晕，只得赶紧低下头，默默吃着哥哥夹来的鱼肉。
就在这时，柳枫的手机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瞬间打破了餐桌上微妙而沉闷的气氛。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跃着“老姐”两个字。
“喂？姐？你到了？……这么快？不是说明天吗？……行行行，你就在出站口那个便利店等着，别乱跑，外面热。……好，我知道了，马上过来接你。”
他挂断电话，匆匆站起身，语速都快了几分：“昕怡，叶子，我姐突然到了，我得赶紧去车站接她一下。”他的目光扫过餐桌，看到叶安然放在桌上的摩托车钥匙，顺手就拿了起来，“叶子，你车再借我一下，这个点打车不好打，骑这个快。”
“啊？哦……好，好的。你……你注意安全。”叶安然还处在神游和打击中，愣愣地点点头，下意识地叮嘱了一句。
柳枫拿起钥匙，风风火火地就出了门，连围巾都忘了拿。楼下很快传来摩托车发动的轰鸣声，如同离弦之箭，迅速远去，消失在傍晚的喧嚣中。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徐昕怡和失魂落魄、宛如一座冰雕的叶安然。气氛变得格外微妙而安静，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叶安然深吸一口气，强行振作起一点精神。她觉得还有机会！只要说服徐昕怡，让她同意换房子，哪怕只是换个主卧大一点的、床大一点的单间也好！对，从徐昕怡这里突破！柳枫走后，叶安然暗自握了握拳，打算和徐昕怡好好“商量”一下这个“改善居住环境”的迫切问题。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楼的第七层，一扇始终拉着一半窗帘的窗户后面，一双沉静而专注的眼睛，如同隐匿在暗处的镜头，将楼下柳枫急匆匆骑车离开的一幕，完整地收入眼底。那目光深沉难辨，追随着摩托车的尾灯，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融入城市的璀璨灯河，才缓缓收回，隐没在窗帘之后那片精心营造的昏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