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终至。
子夜时分,月隐星沉,万籁俱寂。
归叶城彻底沉入最深沉的睡梦之中,连犬吠声都听不到一声。
墨尘身形如同一缕没有实质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潜至柳明远住处外数十丈处,隐于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树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
他并未贸然靠近院落,以免触发可能存在的、连他也未知的最后的防御或警戒禁制。
此刻,他需要的是信息,而非冲突。
屏息凝神,将自身状态调整至空灵之境,墨尘依照修真界最常规、也最不易引起敌意的联络方式,运转体内精纯的筑基灵力,将其凝聚成数道清晰而温和的神念丝线。
这丝线无形无质,却承载着他试探的意念,如同投入一片死寂深潭的石子,小心翼翼地分别送向那紧闭的院门、沉寂的主屋、以及他凭借感知推断出的地下密室核心方位。
“柳前辈,晚辈墨尘,冒昧打扰,不知前辈金丹可曾稳固,是否已然出关?”
“前辈,近日归叶城因异象之故,颇多纷扰,官府亦曾派人入山,晚辈心中存有疑虑,特来相询,望前辈示下。”
“……”
神念传出,墨尘立刻将全部心神凝聚,如同最精密的罗网,细细感知着院落及地底任何一丝可能出现的反馈——无论是灵力波动的涟漪、神识的回应、阵法被触动的微弱灵光,甚至是……一丝残留的生命气息。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片他熟悉又陌生的院落,那片他曾感知到阵法运转的地下空间,此刻如同彻底死去了一般,冰冷而空洞。
他那几道带着询问意味的神念没入其中,连一丝最微弱的涟漪都未曾荡起,便彻底消失无踪。
唯有那股日益浓郁的“枯寂”之气,仿佛一张无形而冰冷的巨口,吞噬了一切生机,也吞噬了所有试图建立的联系。
墨尘屏息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周遭依旧只有夜风的微响与自己逐渐沉重的心跳声。
确认绝无任何形式的回应后,他的一颗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最后那一丝基于“特殊状态”、“功法异象”的侥幸心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传音入密毫无回应,结合之前持续弥漫、甚至加深的“枯寂”之气,以及太虚瓶那带着净化意味的异常共鸣……种种迹象,如同无数冰冷的锁链,最终都残酷地指向了一个他之前极力回避、不愿也不敢去深想的可怕可能性。
“失败了……柳前辈他,冲击金丹境……终究还是……失败坐化了?”
这个念头如同万载玄冰凝成的尖锥,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扎入他的识海。
虽然他对金丹修士坐化的具体征兆知之甚少,但“闭关之地彻底死寂、传讯探查全无回应”这个铁一般的事实本身,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那冲霄的紫光,恐怕并非吉兆,而是……回光返照!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求证与不甘的冲动,瞬间涌上心头,驱使着他立刻破开眼前可能存在的残余阵法,不顾一切地闯入其中,亲眼去看个究竟!
或许……或许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或许柳明远只是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假死状态?
或许……那坐化之地,会留有他毕生的修炼心得、珍贵的传承或是资源?
但下一刻,墨尘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痛楚与腥甜味让他瞬间清醒。
他想起了残阳古墓中冥泉老人的诡诈与凶险,想起了修真界弱肉强食、步步杀机的残酷法则。
一位筑基巅峰修士的坐化之地,其临死前可能布下的自毁禁制、失控狂暴的残余灵力、坐化时散逸的足以侵蚀心神的不甘怨念、乃至因此地异象而可能被吸引来的、如同秃鹫般环伺的其他窥探者……无不充满了未知而致命的危险!
“不可冲动!绝不能在此刻闯入!无论里面是何等光景,是传承还是陷阱,此刻贸然进入,风险都远大于可能获得的收益!我必须立刻离开!”
源自灵魂深处的谨慎与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杂念,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墨尘不再有任何犹豫,身形如同融化的冰雪,又似被风吹散的薄雾,悄无声息地自古树阴影中退走,沿着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无数遍的、最为隐蔽和安全的路线,迅速返回自家小院。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却又轻灵无声,心中对这座生活了二十年的归叶城,再无半分留恋与迟疑,只剩下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必须尽快,立刻,马上离开这个即将变成是非之地的地方!
柳明远的坐化,意味着此地不再只是一处普通的凡俗城镇,而是变成了一个潜在的、随时可能吸引修真者前来探查的“前辈坐化之地”或是“凶险遗迹”!
回到小院,墨尘立刻开始了最后的、也是最彻底的清理。
他首先以自身灵力,细致入微地扫过院内外每一寸土地、每一件物品,彻底清除了所有可能与自己“墨尘”或“墨先生”身份直接关联的、带有个人独特灵力印记的痕迹。
随后,他迅速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最普通不过的灰色粗布衣衫,将自身外放的灵压与气息收敛至近乎凡人的程度,混入人群便再难寻觅。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属于柳明远的木匣上。
指尖在其冰凉的表面停留一瞬,他最终还是将其拿起,收入了储物袋最深处。
“此物……或许与他此番坐化之秘有所关联,绝不能留于此地,徒增后患。”
他决定将其带走,待日后安全之时,再行处置,或可从中窥得一丝柳明远最终失败的缘由。
做完这一切,墨尘最后看了一眼这处承载了他二十年化凡光阴的小院,眼神平静无波。
下一刻,他身形一晃,便如一滴水融入了茫茫夜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归叶城的街巷尽头,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