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归叶城仿佛放缓了脚步,随着墨尘的“墨氏医馆”彻底融入城西的肌理,他的红尘生活也步入了一条稳定而规律的轨道。
日升月落,春华秋实,一切都在平凡中悄然流转。
他的医术,在日复一日的实践中愈发精纯。
他已不再仅仅满足于对症下药,消除表面疾苦。
凭借《黄庭阴阳五气诀》赋予的对生命气息、气血流转那异于常人的敏锐感知。
他开始更加注重调理患者身体内在的阴阳平衡、五行生克。
往往几味看似寻常廉价的草药,经过他妙手搭配,君臣佐使恰到好处,便能激发人体自身潜能,达到调和阴阳、扶正祛邪的奇效。
这种治法见效或许不如虎狼之药迅猛,却根基稳固,不易反复,且花费极低,愈发深受底层民众的信赖与推崇。
偶尔,他也会接诊一些因常年重体力劳作留下的陈年暗伤,或是某些纠缠多年的沉疴痼疾。
治疗这类病症,过程往往缓慢而反复,需要极大的耐心与细致的调理。
墨尘从不厌烦,仔细记录每一次病情的变化,调整方剂,辅以推拿针灸。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仅积累了应对复杂伤势、调理本源的宝贵经验——
这对他理解自身尚未完全根除的旧伤亦有意想不到的借鉴——
更在一次次的望闻问切中,深刻体会到了凡人生命的坚韧与脆弱。
那被生活重担压弯的脊背中蕴含的不屈,那被病痛折磨却依旧渴望生存的眼神,都让他对“生老病死”这套天地间最根本、最无情的自然法则,有了愈发深沉而直观的感悟。
与柳明远的交往,早已成为他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两人对坐品茗,话题天南海北,从观测天象预判农时,到考据古今轶事、品评诗文,柳明远学识之渊博,见解之独到,常于不经意间发人深省。
一次,谈及古之隐逸贤士,柳明远轻扣着粗陶茶杯,目光悠远,悠然道:“古语有云,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然则,老夫私以为。”
“真隐者,或并非隐于某处,而是隐于‘常’——于每日升起的炊烟之中,于市井巷陌的寻常言语之内,见真性情,悟真道理,能于这最平凡处安住心神,不为外物所动,方是真正的隐逸之道。”
墨尘闻言,执壶斟茶的手微微一顿,心中似有清泉流过。
柳明远的言语,让墨尘意识到,自己此次红尘历练,并非简单的藏匿行迹、躲避纷争。
而是要真正沉下心来,融入这“日常”二字之中,于这看似重复、琐碎的烟火气息里,体会其中蕴含的生活本真与修行三昧。
他与柳明远手谈对弈,棋风也愈发稳健厚重,不再追求奇诡的杀招与一时的得失,更注重布局的深远与守成的沉稳,在方寸棋盘的推演与漫长的拉锯中,默默磨练着自身的耐性与全局算路。
他的棋艺在不知不觉中提升,心境亦如同被反复淘洗的沙金,愈发沉淀内敛。
暗地里,他对太虚瓶的运用也愈发纯熟而谨慎。
药田依旧维持着最低档的时间流速,灵力消耗微乎其微,难以察觉。
他持续培育着凝霜草以及另外几种尝试移植的低阶灵植,并不急于收割。
而是如同一个最耐心的观察者,记录着它们在微量加速下的生长周期、药性随年份的细微变化,并将这些观察与他在凡俗世界积累的草药知识相互印证,丰富着自身对草木药性的理解。
同时,他开始有意识地,通过那些南来北往、见多识广的行商,以“配制特殊药浴强身健体”等毫不引人注目的理由。
零星收购一些蕴含着极微弱、驳杂灵气,但对凡人而言几乎毫无用处的物品。
比如,某种特定河滩上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圆润、触手微凉的鹅卵石。
又如,某些人迹罕至的深山洞穴中采集的、干燥后仍带有一丝土行灵气的苔藓块。
这些物品属性杂乱,不成体系,数量也极少,在任何人看来都只是无用的癖好收集,绝不会引起半分怀疑。
然而,墨尘清楚,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或许在未来太虚瓶的某次推演中,或是某次微不足道的炼制尝试里,就能成为一丝关键的“引子”或某种特殊阵法的“辅料”,为遥远的未来,悄然布局。
他彻底放下了修士的架子,会应街坊热情相邀,参加邻里的红白喜事,在悲欢离合中聆听最真实的人间烟火与家长里短。
会在熙攘的集市中,为了几文钱与卖菜的农妇、售肉的屠夫温和地讨价还价,感受着市井最直接的活力与算计。
也会在黄昏时分,独自漫步在古老的城墙上,看落日熔金,将归叶城的黑瓦白墙、蜿蜒街巷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感受着时光在这座城池身上留下的宁静烙印。
他不再以修士的超然视角去俯瞰、分析,而是真正尝试以一颗凡人的心,去体验、去感受这具肉身所经历的一切。
期间,他也从行商和柳明远偶尔的感叹中,听闻“大炎王朝”与北方某个强大部族的摩擦似乎升级了,边关几座城池易主的消息断续传来,引得一些嗅觉敏锐的商人开始囤积物资。
但这些动荡,对于深处内陆、生活相对安稳的归叶城百姓而言,仍是遥远而模糊的传闻,不过是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而已。
墨尘静静地听着,心中一片平静,愈发深刻地理解了为何高阶修士会视凡人王朝的更替兴衰如同山间云雾的聚散。
自身那点源于出身、跨越州陆的漂泊感,在这宏大至近乎无情的时空观念对比下,也渐渐淡去,化作了对脚下这片土地、这段平凡岁月更深的沉浸与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