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坊市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包裹着墨尘与林风。
离开鉴真阁后。
墨尘的心绪却沉静了许多。
八十块灵石的诱惑被压下，洛云川的星引令也暂时束之高阁。
此刻，一个更现实也更迫切的问题摆在眼前——囊中羞涩。
他仅剩的十几块下品灵石，在这仙家坊市，如同凡俗的几枚铜板，连稍好些的客栈都住不起几日，更遑论购买丹药、符箓为升仙大会做准备了。
“墨大哥，真要卖材料啊？”林风看着墨尘从储物袋里掏出葛洪留下的最后一点“遗产”，有些肉痛。
那不过是一小包灵气微弱、品相普通的“止血藤”和几块黑不溜秋、杂质颇多的“黑铁矿”，外加几株蔫巴巴、连名字都叫不上的低阶药草。
这些东西，在白石镇或许还能换几个灵砂，在这聚仙坊市，恐怕连人家铺子的门槛都嫌低。
“聊胜于无。”墨尘语气平淡。
他带着林风，沿着青云道向相对偏僻些的支路走去。
主街两侧气派的万通商行、百炼阁他们暂时不敢想，目标是一些门脸较小、看起来专门做低阶修士或散修生意的店铺。
最终，他们在一家名为“百草轩”的小铺子前停下脚步。
铺子不大，门楣上挂着一块古旧的木匾，刻着“百草轩”三字。
门内飘散出浓郁而混杂的药草香气，带着泥土的清新和熬炼后的焦苦。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埋头在柜台后，小心翼翼地用一柄小巧的玉刀处理着一株根须虬结、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草药。
她动作麻利专注，侧脸清秀，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店家，收药材吗？”墨尘在门口站定，出声问道。
少女闻声抬头，露出一张干净清秀的脸庞，眼睛大而明亮，带着几分涉世未深的清澈。
她看到墨尘和林风，脸上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收的收的！两位道友快请进！是要出售灵草还是矿石？” 她放下玉刀，快步迎了上来，声音清脆悦耳。
墨尘将带来的几样东西放在柜台上：“一些止血藤，黑铁矿，还有这几株……不知名的药草，店家看看值多少？”
少女拿起那几株蔫巴巴的药草，凑近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气味，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这是……‘星露草’的幼苗？可惜年份太浅，灵力微弱，而且采摘时伤了根须，药效流失大半了。”
她又拿起止血藤和黑铁矿看了看，摇摇头：“止血藤年份不足，药力平平，黑铁矿杂质太多，精炼起来损耗太大，这些……嗯，加起来最多值三块下品灵石。”
三块……林风撇了撇嘴，果然如此。
墨尘却神色如常，对这个价格早有预料。
他正准备点头，目光却被柜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竹筐吸引。
竹筐里堆放着一些形态各异、灵气极其微弱甚至干枯的种子、根块，旁边立着一块小木牌，写着“残次灵种，一块下品灵石一包，概不退换”。
“店家，那些是？”墨尘指了指竹筐。
“哦，那些啊，”少女顺着墨尘的目光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些处理药材时筛下来的劣种或者保存不当失了活性的根块，基本没什么用，丢又可惜，就随便卖卖，给手头紧又想碰碰运气的道友留个念想。”
墨尘心中一动。
他走到竹筐前，蹲下身，随手拨弄着里面那些干瘪、黯淡甚至发霉的种子和根块。
就在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个灰扑扑、只有绿豆大小、毫不起眼的干瘪种子时——
嗡！
怀中那沉寂的太虚八卦瓶，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温热悸动！
仿佛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墨尘的手指瞬间僵住！
心脏猛地一跳！
他强压下翻腾的惊疑，不动声色地将那颗引起瓶子异动的干瘪种子捻在指尖。
入手粗糙干硬，感受不到丝毫生机和灵气，与其他废种无异。
怎么回事？瓶子为何会对这颗废种产生反应？
一个大胆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骤然浮现：难道……这瓶子……对某些特定的灵植有感应？
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
《丹道拾遗》中都只记载着某些逆天的洞天福地或有特殊阵法才能略微加速灵植生长，但也绝无可能让一颗死种复活！
这小白瓶……到底是什么来历？
“道友看上这些废种了？”少女见墨尘盯着种子不动，好奇地问。
墨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这些种子……看着倒是有些别致，店家，我用那三块灵石，换一包这种子，可行？”
“啊？”少女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哭笑不得，“道友，你可想清楚了？这些种子基本都死了，种不活的！你那三块灵石好歹还能买点有用的东西呢！”
“无妨，只是觉得有趣，买来研究研究。”墨尘坚持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少女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劝，麻利地用一张油纸包了一大捧各种干瘪的种子根块，塞给墨尘：“喏，拿着吧，看道友也是实诚人，算你两块灵石好了，剩下一块灵石你还是留着买点正经东西吧。”
她倒是心地善良。
墨尘没有推辞，将剩下的止血藤等物留下，接过那包沉甸甸的废种，付了两块灵石，道了声谢，便拉着还在云里雾里的林风快步离开了百草轩。
“墨大哥！你疯啦？” 一出门，林风就忍不住低呼，“花两块灵石买包死种子？这……这还不如买几张最低阶的护身符实在啊！”
“自有道理。”墨尘没有解释，只是加快脚步，在迷宫般的坊市街巷中穿行。
他需要立刻找个绝对安全、无人打扰的地方验证心中的猜想！
七拐八绕，避开人流密集的主街，墨尘终于在一条僻静的后巷深处，找到了一家极其简陋、名为“栖霞居”的小客栈。
客栈由青石垒砌，只有两层，墙体斑驳，门面狭小，门口挂着个破旧的灯笼。
这里住的显然都是最底层的散修，环境嘈杂，但胜在便宜且……无人关注。
墨尘用最后几块灵石中的大半，开了间最便宜的单间，吩咐店家无事莫扰。
房间狭小，仅容一床一桌一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陈年汗渍的气息。
墨尘毫不在意，立刻反锁房门，并谨慎地在门后布下了一个从葛洪储物袋中学来的、最简单的警戒小禁制——虽然只能防君子，聊胜于无。
“墨大哥，你……”林风看着墨尘这一系列动作，满肚子疑问。
“林道友，我需要静心研究些东西。你先去隔壁休息，或去坊市逛逛，两个时辰后再来寻我。”墨尘语气不容置疑。
林风张了张嘴，看着墨尘严肃的神情，最终把话咽了回去，点点头，带着满心疑惑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只剩下墨尘一人。
他立刻走到那张破旧的木桌旁，小心翼翼地放下那包废种。
然后，他屏住呼吸，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温润莹白的太虚八卦瓶，将其轻轻放在桌面上。
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缝隙，恰好洒落在瓶身上。
那八个微小的八卦凹陷在清辉下似乎流转着难以察觉的微光。
墨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忐忑。他打开油纸包，从一堆干瘪黯淡的废种中，精准地挑出了那颗引起瓶子悸动的、绿豆大小的灰扑扑种子。
种子入手，依旧干硬粗糙，毫无生机。
墨尘凝视着手中的种子，又看看桌上静静沐浴月华的小白瓶。
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将那颗灰扑扑的种子，轻轻放进了太虚八卦瓶那不过寸许高的瓶口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
种子落入瓶中，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到的轻响，便沉寂下去。
墨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瓶口。时间一点点流逝，房间里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他几乎要怀疑刚才的悸动是否只是错觉时——
嗡！
太虚八卦瓶的瓶身，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温热！
比在百草轩时更明显！
紧接着，瓶身那八个微小的八卦凹陷，在月华映照下，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精纯而内敛的生机气息，如同沉睡的春雷被唤醒，瞬间从瓶口弥漫出来！
墨尘瞳孔骤缩！
他运转五感后清晰地“看到”。
那颗躺在瓶底的、原本死寂的灰扑扑种子，表面那层干硬的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温润、饱满起来！
仿佛被无形的甘泉滋养！
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坚韧无比的淡绿色生机，如同初春的第一缕嫩芽，顽强地从种皮内部透了出来！
活了？！一颗被判定为死种的灵植种子，竟然在这神秘的白玉瓶内……焕发了生机？！
巨大的震撼如同电流般席卷墨尘全身！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勉强抑制住惊呼的冲动。
这瓶子既然能让原本死气沉沉的死物催出生机，让其……起死回生！赋予枯种新生！
这太逆天了！这完全超出了他对修仙界手段的认知极限！
就在这时——
笃笃笃！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个清脆熟悉的女声：“墨尘道友在吗？我是百草轩的柳烟儿。”
墨尘心头猛地一跳！
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他瞬间从巨大的惊喜中惊醒，手忙脚乱地将桌上的油纸包和太虚八卦瓶一把抓起，闪电般塞进怀里！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谁？”他强作镇定，沉声问道，同时迅速抹去脸上所有的震惊痕迹。
“是我，柳烟儿。”门外的声音带着点歉意，“方才清点药材，发现少包了一株‘宁神花’的干花给道友。虽然不值什么，但总归是店里疏忽了，特意给道友送过来。”
墨尘深吸一口气，平复着狂跳的心脏，走过去打开房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百草轩那位清秀的少女丹师柳烟儿。
她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用油纸细心包好的小包，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笑容。
“柳道友客气了。”墨尘接过小包，侧身让开，“请进。”
柳烟儿道了声谢，走进狭小的房间。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房间，当掠过那张破旧木桌时，鼻翼忽然轻轻翕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咦？”她轻咦一声，目光在桌面上残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生机气息上停顿了一瞬，又看向墨尘，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好奇，“墨道友……方才是在处理什么灵草吗？这房间里……似乎残留着一丝很特别的、非常精纯的草木生机之气？”
墨尘心中警铃大作！
这少女的灵觉好敏锐！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灵草？没有。方才只是在整理一些杂物。或许是隔壁传来的药味？”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柳烟儿闻言，秀眉微蹙，又仔细感知了一下，那丝微弱的生机气息已然消散在空气中，再难捕捉。
她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许是我鼻子太灵，闻错了吧。道友莫怪。”
她不再深究，将手中的小包递给墨尘，“这是那株宁神花干花，品质尚可，点燃后有些许安神助眠之效。算是小店一点心意。”
“多谢柳道友。”墨尘接过，再次道谢。
柳烟儿又寒暄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关上房门，墨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好险！差点就暴露了！
他立刻再次反锁房门，布好禁制。然后，他颤抖着手，再次从怀中掏出太虚八卦瓶，小心翼翼地凑到眼前，屏住呼吸，向瓶内看去——
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他清晰地看到，那颗原本灰扑扑的死种，此刻静静地躺在瓶底。
种皮已然褪去了枯槁，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充满生机的浅褐色。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在种子顶端，一点极其微小、却无比鲜嫩、散发着淡淡莹绿光泽的……嫩芽，已然倔强地顶破了种皮，如同初生的精灵，在白玉瓶温润的光晕中，悄然舒展！
瓶中青芽，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