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能成势？”赵天成看向扶苏和章邯，“还是那句话，活不下去了。官府是帮凶，豪强是豺狼。张角给了他们一个口号，一个组织，一个虚幻的希望。”
“当这几十万人同时举起锄头，再强大的王朝也会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他们不需要多能打，他们只需要数量够多，够绝望！”
章邯忍不住问：“先生，朝廷……朝廷难道没有赈济？没有安抚？”
“赈济？”赵天成嗤笑，“粮仓里的粮食，填了贪官和豪强的腰包，或者被他们囤积起来等着卖高价。瘟疫横行时，官吏们自己先跑了。活路在哪里？黄巾军的口号再虚妄，也比等死强。”
隔壁耳房，李斯脸色铁青。
赈济？贪腐？
这似乎戳中了某些痛点。
嬴政的眼神更加幽深。
几十万农民同时暴动……这规模远超他的想象。
“大约又过了几百年的时间，中原出现了强大的王朝，唐朝。”
“唐朝末年。地点，河南长垣。”
赵天成没有停歇。
“唐朝到了末期，藩镇割据，宦官乱政，土地兼并比汉末更甚。加上连年大旱，赤地千里。官府催租税却一点不减，逼得农民卖儿卖女。”
“一个私盐贩子，叫王仙芝。他联络了几千人，在长垣起事，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意思是替上天来补不足、均贫富。很快，另一个私盐贩子黄巢，带着几千人响应。”
扶苏敏锐地捕捉到：“私盐贩子？他们……”
“他们懂组织，有胆识，熟悉地方。”赵天成解释，“更重要的是，他们本身就处于社会底层，对民间的疾苦和官府的腐败看得最清楚。王仙芝战死后，黄巢成了首领。”
“黄巢带领这支主要由饥民组成的队伍，转战南北。他们采取流动作战，避实击虚。朝廷的大军疲于奔命。黄巢的口号很简单：‘天补平均’！打土豪，分粮食！他们攻破城池，开仓放粮，无数活不下去的农民加入进来。队伍像滚雪球，迅速膨胀到几十万！”
“他们甚至打进了唐朝的都城长安！皇帝吓得仓皇出逃。黄巢在长安称帝，国号‘大齐’。”
打进都城？
称帝？
扶苏和章邯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这……这简直是翻天覆地！一个强朝的都城竟被农民军攻破？
“虽然后来黄巢被藩镇联合反扑剿灭，但唐朝经此浩劫，名存实亡。藩镇彻底失控，开启了五代十国的大分裂时代。”
赵天成声音依旧平静，“为什么？根源还是土地。农民失去了土地，沦为流民。天灾是导火索，官府的苛捐杂税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黄巢和王仙芝，不过是把这些散沙般的绝望力量汇聚起来，用‘平均’的口号点燃了。几十万饿疯了的人，就是一股能冲垮任何堤坝的洪水。”
隔壁耳房，死寂无声。
嬴政的手指深深陷入石壁。
李斯面无血色。
蒙毅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打进都城？颠覆王朝？
这颠覆了他们对“农民”的所有认知！
“大约又过了几百年，北方的异族在华夏成立了清朝，他们跟你们很像，对于底层百姓控制的非常严格，每个人都得剃头，华夏百姓苦不堪言。”
“时间，清朝末年，道光皇帝、咸丰皇帝年间。地点，广西桂平金田村。”
“清朝腐朽到了极点。土地高度集中，外国鸦片涌入，白银外流，物价飞涨。两广地区连年灾荒，民不聊生。一个屡试不第的落第秀才，叫洪秀全。他创立了‘拜上帝教’，宣称自己是上帝的二儿子，耶稣的弟弟，下凡来斩妖除魔，建立人间天国——‘太平天国’。”
“这说法荒诞不经。”赵天成语气没有任何褒贬，“但在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农民眼中，这‘天国’就是唯一的希望。他们相信跟着‘天王’，死后能进天堂，活着能分田地，有饭吃，有衣穿。”
“洪秀全和他的核心成员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等人，在金田村聚集了上万信徒，宣布起义。他们蓄发易服，头裹红巾，称‘太平军’。”
“太平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清军腐朽不堪，一触即溃。太平军攻占武汉三镇，顺长江东下，攻克南京！定都于此，改称‘天京’。他们颁布《天朝田亩制度》，提出‘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处不饱暖’的理想。”
“虽然这个制度并未真正实现，内部也很快腐化内斗，最终被清政府和外国势力联合绞杀。但太平天国运动持续十四年，席卷十八省，沉重打击了清朝统治，加速了它的灭亡。”
“根源是什么？”赵天成看着已经被震得说不出话的扶苏和章邯。
此时的扶苏和章邯在震惊中也迷糊着。
什么是落地的秀才？什么又是上帝？鸦片是啥？
“土地！还是土地！农民失去了土地，沦为佃农或流民。加上外国入侵，经济崩溃，赋税沉重，活不下去的人太多了！洪秀全的宗教，给了他们一个组织起来的理由，一个战斗的口号。十几年的战乱，上亿人口损失，王朝根基被彻底动摇。”
牢房内外，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四个故事，跨越千年，但核心如出一辙——活不下去的农民，掀翻了桌子！
“为什么讲这些？”赵天成打破了死寂，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你们现在明白，农民是什么了吗？”
他根本不需要扶苏和章邯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农民，是种地的。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靠地活命。他们是天下最多的人，也是最沉默、最不起眼的人。平时，他们像泥土一样，被踩在脚下，供养着整个帝国。皇帝、贵族、官吏、军队、工匠、商人……所有人的衣食，都出自他们的汗水。”
“但农民，也是最脆弱的。一场大旱，颗粒无收。一场洪水，田宅尽毁。一次瘟疫，家破人亡。一次加征赋税，就可能卖掉仅剩的口粮和儿女。他们离死亡，往往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同时，农民也是最坚韧、最顽强的。只要有一丝活路，哪怕再苦再累，他们也会咬着牙活下去，沉默地承受着一切。因为他们有家，有孩子。他们只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