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为民缓缓坐下的动作，像一个被抽掉了发条的钟摆，在最低点彻底停滞。
他输了。
作为帝都律师界一个近乎传说的存在，他第一次在自己最擅长的法庭辩论环节，被人用如此酣畅淋漓的方式，正面击溃，体无完肤。
他能感受到来自旁听席、记者席，甚至是合议庭成员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混杂着震惊、嘲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怜悯？
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钱为民的自尊心。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哪怕是输，也要输得有尊严，要让所有人知道，他钱为民，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就在李法官拿起法槌，准备宣布法庭辩论终结的瞬间，钱为民猛地再次站了起来！
这个突兀的动作，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审判长！”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方……我方还有最后一点辩护意见！”
李法官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但他还是保持着程序上的耐心：“说。”
钱为民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事实层面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余地，那他只能从法律的程序和定义本身，去做最后的挣扎。
“审判长！我方对公诉方指控寻衅滋事罪的核心基础，即‘网络公共空间’的认定，提出程序性质疑！”
他终于抛出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根据我国相关司法解释，利用信息网络辱骂、恐吓他人，情节恶劣，破坏社会秩序的，才构成寻衅滋事罪。其核心要件在于‘破坏社会秩序’，而破坏秩序的前提，是行为发生在了‘公共空间’！”
“但是！本案中，被告人许天佑发布那些不当言论的核心场所，是那个名为‘美食诚信联盟’的微信群！请问审判长，一个需要被邀请才能加入，并且可以随时设置消息免打扰，甚至可以屏蔽群消息的微信群，它凭什么是‘公共空间’？！它本质上，就是一个具有私密性的多人聊天工具！”
“我的当事人，在一个私密群里和一群同行发了几句牢骚，说了几句气话，这怎么就变成了在公共空间肆意辱骂、恐吓他人？公诉方的这个定性，在法理上是站不住脚的！是严重的逻辑跳跃！如果这个逻辑成立，那我们以后在任何一个微信群里说话，是不是都要担心被扣上寻衅滋事的帽子？这……”
“噗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直接打断了钱为民慷慨激昂的“程序辩护”。
笑声来自公诉席。
林默甚至没有站起来，他就那么靠在椅子上，像看小丑一样看着钱为民，脸上的讥讽和不屑，没有丝毫掩饰。
“钱律师，我真的佩服你。”林默摇着头，慢悠悠地开了口，“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佩服，真的佩服。”
钱为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公诉人！请你放尊重一点！我是在进行严肃的法律辩论！”
“严肃？”林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终于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一股惊人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辩护席。
“好，我跟你严肃！”
“你告诉我，一个为了精准报复特定目标，由三十多个利益相关者组建起来，并且在群里发布统一文案、策划统一行动、最终造成了全网范围舆论攻击的微信群，它叫‘私密空间’？！”
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
“按照你这个伟大的‘私密空间’理论，一群劫匪凑在酒店房间里商量怎么抢银行，那是不是也叫‘私密聊天’？一伙恐怖分子在加密软件上策划恐怖袭击，那是不是也叫‘朋友间的牢骚’？！”
“一个空间的‘公共’与‘私密’，从来都不是由它的物理形式或者技术载体决定的！而是由它的内容、目的和最终产生的社会影响决定的！你们在这个群里讨论的，不是今天晚上吃什么，不是谁家孩子考了第一名！你们讨论的是如何用非法的手段，去毁灭另一个人！你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指向外部社会，指向公共领域的！这个群，从建立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犯罪预备的‘作战指挥室’！你现在跟我说，指挥室是私密的，里面的话不能当真？！”
“钱为民！”林默第一次直呼其名，那声音如同冰渣，“你别在这儿侮辱法律，也别侮辱所有人的智商！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所谓的‘程序性质疑’，不过是在所有事实证据都把你当事人的脸打烂之后，捡起来的一块破布，想给自己，也给他，遮上这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
“我告诉你！没用！”
“法律的尊严，不是靠你这种文字游戏来维护的！罪就是罪！犯罪的人，就必须付出代价！而不是在这里听你扯什么私密空间、情绪宣泄！不懂法不是挡箭牌，情绪化更不是免死金牌！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儿，像许天佑这种，自以为懂点人脉，有点小钱，就可以无视法律，践踏他人尊严的人，有一个，法律就该锤一个！”
“锤到他懂为止！”
林默的话，如同机关枪一般，密集而狂暴，每一个字都带着怒火，狠狠地砸在钱为民的脸上，砸在许天佑的心上，也砸在法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整个法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林默这番充满暴烈情绪的“非正式陈词”给震慑住了。
这已经不是辩论了。
这是单方面的情绪碾压和人格羞辱！
“砰！！！”
一声巨响，李法官手里的法槌，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狠狠砸在了法槌座上！
“够了！”
他的吼声，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怒气。
“公诉方！”李法官的目光如刀，直刺林默，“我第三次警告你！注意你的身份！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龙国最庄严的法庭！不是你发表个人演讲、发泄个人情绪的菜市场！你的言论，已经严重偏离了法律辩论的范畴，充满了不当的情绪煽动和对辩护人的人身攻击！你的专业素养在哪里？！”
李法官是真的怒了。
林默虽然句句在理，但他刚才的表现，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冷静的法律工作者，更像一个街头斗殴的混混，这严重破坏了法庭的严肃性和程序性。
被法官如此严厉地当庭训斥，林默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终究还是缓缓坐了下去，没有再说话。
钱为民看到这一幕，心里刚升起一丝“扳回一城”的窃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
李法官的目光，却猛地转向了他。
“辩护人！”
李法官的声音依旧冰冷而威严。
“我同样要提醒你！法庭辩论，神圣庄严！其目的是为了查明事实，准确认定法律！而不是让你玩弄文字游戏，进行诡辩的舞台！”
“公诉方的指控逻辑是否有瑕疵，证据链是否完整，合议庭自有公论！但是，你作为一名资深律师，在核心犯罪事实已经有完整证据链支撑的情况下，反复提出一些已经丧失事实基础、意图混淆法律概念的所谓‘辩护观点’，这是在利用法律，还是在羞辱法律？！”
“这种行为，是对司法资源的极大浪费！更是对法庭尊严的公然挑战！我警告你，如果再有此类毫无意义的狡辩，本庭将依据相关规定，认定你为藐视法庭，并追究你的责任！”
李法官的这番话，比刚才训斥林默时，更加严厉，更加不留情面！
如果说，他对林默的警告，是基于“程序”和“体面”。
那么，他对钱为民的警告，就是基于“事实”和“法律”的本质！
钱为民脸上的那点窃喜瞬间凝固，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他彻底明白了。
法官，已经对他失去了全部的耐心。
他最后的挣扎，不仅没有换来任何转机，反而为自己招来了法官最严厉的警告。
他输得，比想象中还要彻底。
钱为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他缓缓地、无比沉重地坐了下去，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法庭内，死一般的寂静。
李法官环视一周，看到控辩双方都已经彻底安静，他才收回严厉的目光，拿起法槌，轻轻一敲。
“法庭辩论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