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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的晨光刚漫过靖王府的琉璃瓦,西跨院的药圃已浮起一层淡白的霜。

沈如晦正蹲在圃边给“还魂草”培土,指尖沾着湿润的黑泥,阿梨捧着件素色披风站在廊下,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姑娘,你听说了吗?王爷今早去上朝,竟在金銮殿上夸你了!”

沈如晦培土的手微微一顿,抬头时额前的碎发垂落,沾了点白霜:

“夸我什么?”

“夸你聪慧能干,把王府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说……还说多亏有你,他才能安心养病呢!”

阿梨说着,把披风往她肩上搭,

“陈管家刚从外面回来,说满朝文武都惊呆了,谁不知道王爷以前从不提内宅之事,更别说当众夸王妃了!”

沈如晦拢了拢披风,目光望向王府外的方向。金銮殿上的青砖,十年前她随母亲入宫时曾踏过,冰冷坚硬,像极了朝堂上的人心。那时的萧珣还是北境的少年将军,白衣银甲,站在百官之中,连皇上都赞他“锐气难当”。谁能想到,十年后他成了人人忌惮的“活死人”,却在金銮殿上,为她这个冷宫出身的王妃,破了从不议论内宅的先例。

“不过是王爷随口一提,当不得真。”

她低下头,继续给还魂草围土。草叶上的霜花在晨光中闪烁,像无数细小的冰晶,映出她平静的侧脸。

阿梨却不依,蹲在她身边数药圃里的新苗:

“怎么当不得真?王爷这话,分明是告诉所有人,您是靖王府真正的主母!前几日还敢背后嚼舌根的张嬷嬷,今早见了我都点头哈腰的,生怕我在您面前说她坏话呢!”

沈如晦笑了笑,没再说话。她知道萧珣这话说得有多重。大靖的规矩,王爷在朝堂上提及内眷,便是极大的体面,更何况他语气里的“认可”,无异于给她披上了一层铠甲,让那些明里暗里的算计,都得掂量掂量。

正说着,陈管家匆匆穿过月洞门,手里捧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卷明黄的绸布,边角绣着精致的云纹:

“王妃,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赏的‘云锦’,还带了口谕,夸您‘贤内助,宜室宜家’呢!”

云锦是江南贡品,一匹便值百两黄金,皇上竟一下子赏了五匹,还特意让太监传口谕,这恩宠来得蹊跷,却又在情理之中。

沈如晦起身,看着那卷云锦在晨光中泛出流光,忽然想起昨夜萧珣留在窗台上的玉佩。夜枭展翅的纹路在烛火下格外清晰,像在提醒她——这场棋局,他已为她落下关键一子。

“替我谢过公公,说臣妾愧不敢当。”

她对陈管家道,

“云锦先收去库房,等王爷回来再定夺。”

陈管家应声退下,阿梨摸着云锦的料子,眼睛亮得像两颗星:

“姑娘,这云锦做件披风肯定好看!比皇后娘娘那件还要出彩!”

沈如晦没接话,目光落在药房窗台上的《毒医秘录》上。书页被风吹得翻动,露出里面夹着的影卫卷宗——关于大皇子夭折的记载,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血腥气。上面说,大皇子夭折前一日,皇后曾让柳如烟的母亲进过东宫,送去一碟“杏仁酥”。

柳家……又是柳家。

她指尖捏紧,羊脂玉簪在发间微微颤动。这玉簪是萧珣前日送的,说是“内务府新制,配得上王妃”,可她总觉得,簪头的兰草纹,像极了母亲最爱的那株“忘忧草”。

“姑娘,您看谁来了?”

阿梨忽然指着院门口,声音里带着惊喜。

沈如晦抬头,正见萧珣穿过药圃走来。他穿着件月白常服,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手里还提着个紫檀木盒。晨露沾湿了他的袍角,像是刚从宫里回来。

“皇上的赏赐,你收到了?”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沾着泥土的指尖,忽然从木盒里取出枚银戒指,上面镶着颗细小的蓝宝石,

“这个戴着,免得培土伤了手。”

戒指的尺寸刚刚好,像是特意为她定做的。沈如晦指尖微颤,看着蓝宝石在晨光中泛出幽光,忽然想起冷宫的寒夜,母亲也曾给她戴过一枚铜戒指,说“女子也要有自己的锋芒”。

“王爷在朝堂上那般说,不怕皇上疑心?”

她轻声问,指尖摩挲着戒指的纹路。

萧珣低笑一声,抬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草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皇上巴不得我有个‘贤内助’,好让他放心。再说……”

他凑近,声音压得极低,

“我说的本就是实话。”

他的气息拂在她耳畔,带着淡淡的药香,烫得她耳尖发红。沈如晦别过脸,看着药圃里的还魂草,忽然道:

“大皇子的卷宗,我看过了。”

萧珣的动作微微一顿,眸色沉了几分:

“有头绪?”

“柳如烟的母亲,当年是皇后的陪房,也是……母亲的师妹。”

沈如晦的声音有些发涩,

“母亲曾说,她师妹心术不正,最擅长用‘毒’伪装成‘病’。”

萧珣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戒指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安定:

“所以,大皇子的死,很可能与柳家有关?”

“是。”

沈如晦点头,

“卷宗上说,大皇子死前抽搐不止,口吐白沫,症状与‘杏仁’中毒一模一样,只是皇后让人验了那碟杏仁酥,说‘无毒’。”

“无毒,未必是真的无毒。”

萧珣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

“柳家擅长用‘相生相克’的法子制毒,比如杏仁配着甘草吃是补品,配着‘苦情花’,便是穿肠的毒药。”

沈如晦心头一震。苦情花是她药圃里就有的,性苦寒,单独服用只会让人腹泻,可若与杏仁同服……她忽然想起母亲手札里的一句话:

“毒者,藏于日常,杀人于无形,最是防不胜防。”

“看来,柳家欠沈家的,不止一条命。”

她的声音冷了几分,指尖的戒指硌得掌心生疼。

萧珣看着她眼中的锋芒,忽然觉得这株在冷宫里挣扎长大的韧草,终于要展露出最锋利的尖刺。

他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发顶,动作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一笔一笔,慢慢算。”

院外传来马车的声响,陈管家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王爷,王妃,安远侯夫人带着几位诰命夫人来了,说是……想拜访王妃,讨教打理内宅的法子。”

安远侯是皇后的亲弟弟,他夫人带着诰命夫人来“讨教”,分明是来试探虚实。

沈如晦与萧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让她们进来吧。”

沈如晦理了理衣襟,戒指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正好,让她们看看,我这个冷宫出身的王妃,是怎么打理靖王府的。”

萧珣低笑一声,替她扶正发间的玉簪:

“我陪你。”

他没再装咳嗽,也没刻意佝偻着背,就那样挺直了脊背站在她身边,竟让人忘了他是那个传闻中的“活死人”。

安远侯夫人带着几位诰命夫人进来时,正见沈如晦站在药圃边,萧珣替她拂去肩上的落雪,动作亲昵自然。几位夫人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谁不知道靖王夫妇向来不和,可眼前这场景,分明是琴瑟和鸣的模样。

“见过靖王殿下,见过王妃娘娘。”

安远侯夫人率先行礼,目光落在沈如晦身上的素色披风上,带着几分轻蔑,

“早就听说王妃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姐妹特来请教,也好回去学学,免得被下人糊弄。”

她话音刚落,就见阿梨端着茶盘进来,茶盏是普通的白瓷,茶叶却是今年的新茶,汤色清亮,香气袭人。

“夫人说笑了。”

沈如晦请她们坐下,声音平静无波,

“打理内宅哪有什么诀窍,不过是‘赏罚分明’四个字。就像这茶,采买的老张办事尽心,我便赏了他半匹绸缎;库房的李嬷嬷私藏了几两银子,我便罚她去扫三个月的茅房。”

她语气平淡,却让几位夫人脸色微变。谁都知道李嬷嬷是柳如烟的陪房,沈如晦罚她,无疑是在敲打柳家余党。

安远侯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王妃倒是心狠,不怕下人记恨?”

“若怕记恨,便做不好主母。”

沈如晦迎上她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就像安远侯打理军务,难道会因为怕士兵记恨,就不军法处置逃兵吗?”

这话堵得安远侯夫人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萧珣看着沈如晦从容应对的模样,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他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王的王妃,说的话,便是本王的意思。谁若不服,大可来问本王。”

几位夫人吓得连忙起身行礼,再也不敢有丝毫轻视。她们终于明白,这位冷宫出身的靖王妃,不仅得了王爷的宠信,更有执掌王府的雷霆手段。

送走几位夫人,西跨院终于安静下来。沈如晦站在药圃边,看着阳光下的还魂草,忽然觉得这株草像极了自己——被踩折过,被雪埋过,却总能在绝境里,冒出新的嫩芽。

“在想什么?”

萧珣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朵刚摘的红梅,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在想,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沈如晦接过梅花,指尖触到冰凉的花瓣,

“扳倒柳家,查清沈家冤案,还有……”她抬眼,与他目光相对,

“对付皇后。”

萧珣看着她眼中的坚定,忽然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怀抱并不宽厚,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药味与檀香缠绕在一起,像一张温暖的网。

“这条路,我陪你走。”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认真,

“无论有多难。”

沈如晦靠在他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他沉稳的心跳,与传闻中那个“随时会断气”的活死人判若两人。她忽然想起影卫卷宗里的一句话:

“靖王箭伤痊愈后,夜夜在书房练剑,剑声如龙吟。”

原来,他一直都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撕碎伪装,重见天日的时机。

而她,或许就是那个时机。

夕阳西下时,京城里的消息已传遍大街小巷。人们都说,靖王府的那位冷宫女妃,不仅得了王爷的欢心,还让皇上都赞不绝口,连安远侯夫人见了都得低头行礼。那些曾经嘲笑沈家、轻视她的世家,开始重新审视这位“靖王妃”,甚至有媒人偷偷打听,想把女儿嫁给沈家旁支,沾沾这突然而来的“好运”。

沈如晦站在西跨院的廊下,看着夕阳给药圃镀上一层金辉,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夜枭玉佩。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无比清醒。

“姑娘,王爷让人送了盆‘醉春风’来,说是宫里新培育的品种,开得可好看了!”

阿梨捧着花盆进来,脸上笑开了花。

沈如晦看着那盆含苞待放的花,忽然想起母亲说过,“醉春风”虽美,根茎却有毒,误食一点便会让人昏迷三日。

她唇角微勾,笑意却未达眼底。

看来,这场名为“刮目相看”的戏码,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的复仇之路,她的夺权之路,也才迈出第一步。

夜色渐浓,靖王府的角楼上,影卫统领单膝跪地,向萧珣禀报:

“王爷,皇后的人在府外徘徊了一下午,见我们防备森严,已经撤了。”

萧珣望着西跨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黑夜里的一盏灯。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他用十年隐忍,换来的与她并肩的资格。

“告诉弟兄们,打起精神。”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好戏,还在后面。”

影卫领命退下,萧珣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他知道,皇后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与沈如晦,也早已没有退路。

祭祖大典的钟声,已在不远处敲响,带着血腥与阴谋的味道,在京城的夜色里,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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