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胜县长那场“杀鸡儆猴”的会议,其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就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安平县那潭看似平静的官场池水,激起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巨大涟漪。
第二天一早,县里新成立的“玩具厂项目专项推进办公室”就正式挂牌运作了。
这个由县长亲自挂帅,由县委副书记、侨办、土地局、工商局等核心部门一把手组成的“超级办公室”,其运转效率高得惊人。
上午九点,两辆汽车,一辆是侨办刘明主任的吉普,另一辆则挂着土地局的牌子,准时地再次驶入了红旗大队。
这一次,车上下来的不止是刘明主任,还有土地局的王局长,以及几名扛着在当时看来极其精密的“经纬仪”和测量标杆的技术人员。
他们没有去晏家,而是直接在晏卫国和晏明洲的陪同下来到了村东头那片荒地。
前几天还在这里公然唱反调的钱大柱副书记,今天连影子都没见着。
据说他一大早就被公社马书记叫去“谈话学习”了,短时间内怕是没空再来“关心”这块“战略储备用地”了。
土地局的王局长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干部。
他一改往日机关干部的严肃,满脸堆笑地跟在晏明洲身边亲自为他介绍。
“晏先生,您看,就是这片地,我们经过初步勘测,从这棵老槐树到那边山脚下的那块界碑,总面积大约有五十多亩,地势平坦,土质也适合建厂房,您觉得怎么样?”
他的态度恭敬得像是在向领导汇报工作。
晏明洲点了点头:“面积足够了,就定在这里吧。”
“好!”王局长当即拍板,对着手下的技术员大手一挥,“马上开始精准测量!划定界桩!今天下班前,必须把厂区的四至范围给我清清楚楚地定下来!”
“是!”技术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架起经纬仪,拉开皮尺,开始进行紧张而又严谨的测量工作。
那专业的架势,看得跟在后面的村民们是啧啧称奇。
“晏先生,卫国同志,咱们先回大队部喝口茶。”王局长又客气地邀请道,“关于土地的使用手续,我们今天就给您现场办公,当场拍板!”
现场办公!
晏卫国听得心头又是一震。
他当了这么多年大队长,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让县里的局长亲自下到村里来给人办手续的。
这面子也太大了吧!
一行人回到大队部,屁股还没坐热乎,工商局和税务局的同志也坐着一辆摩托车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他们手里提着公文包,里面装着的是全套崭新的工商注册和税务登记表格。
“晏先生!您好您好!”工商局的注册科李科长一进门就主动伸出手,“我们是来给您的‘安平玩具厂’办理注册登记的,您看,厂名就叫这个可以吗?或者您有什么别的想法?”
晏明洲微笑着与他握手:“就叫这个名字,很好,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为华侨服务,为经济建设服务是我们应该做的!”李科长说得大义凛然。
随即,他便拿出表格,开始耐心地一项一项地向晏明洲解释如何填写。
从企业性质(中外合资\/侨属企业),到经营范围(玩具生产、加工、出口),再到注册资本……
每一个环节他都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甚至在一些可以灵活处理的选项上,主动为晏明洲提供最优的建议。
“晏先生,我建议您在企业性质这一栏选择‘侨属企业’,这样按照我们省里最新的政策,您在未来的税收上可以享受到‘三免两减半’的巨大优惠!”
“还有这个经营范围,我建议您除了写‘玩具’,还可以加上‘木制品加工’和‘工艺品出口’,这样您未来的业务就有更大的扩展空间,不用再重新跑审批了。”
他的热情和“专业”让一旁的晏卫国都看傻了眼。
他感觉这些人不像是来办手续的,倒像是求着晏明洲赶紧把这个厂子办起来一样。
这和他过去去公家单位办事时那副“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的体验,简直是天壤之别。
到了中午,土地局那边精准的测量图纸已经绘制了出来。
王局长拿着图纸和一份早就拟好的、长达五十年的“土地租赁协议”,以及一本崭新的、盖着县政府大印的“国有土地使用权证”,郑重地交到了晏明洲的手里。
“晏先生您看一下,这是五十年的租赁期,租金方面,县里给了最大的优惠,基本上就是个象征性的价格,这本证您收好,从今天起这五十亩地就姓‘晏’了!”
这时,工商局的李科长也拿出了一张刚刚填好盖上了鲜红印章的营业执照!
“晏先生,恭喜!您的‘安平县第一玩具厂’,从法律意义上正式成立了!”
紧接着,税务局的同志也递上了税务登记证。
就连县里“人民银行”的行长都亲自跑了一趟,带着全套的对公账户开设材料,现场为玩具厂办理了开户手续。
一天之内!
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
所有开办一个工厂所需要的最核心最繁琐的官方手续,竟然全部办完了!
这在当时是一个完全无法想象的奇迹!
这种“一路绿灯”的办事效率,这种“一站式上门服务”的特殊待遇,彻底震撼了红旗大队的所有村民。
他们终于用一种最直观的方式理解了什么叫做“县长的怒火”,以及什么叫做……晏明洲的“能量”。
他们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局长和科长们,在晏明洲面前那副恭敬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样子,心中最后的那点嫉妒和非议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敬畏。
晏明洲和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是一条真正的“过江猛龙”。
而他们红旗大队就是这条龙选定的第一个“龙巢”。
能生活在龙的庇护之下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当天晚上,送走了最后一批来自县里的干部,晏家的堂屋里亮起了那盏昏黄的煤油灯。
桌子上摆放着一堆崭新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证件和文件。
营业执照、土地使用权证、税务登记证、银行开户许可证……
每一本,都代表着一种官方的认可。
每一本,都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一个家族未来的希望。
晏卫国和钱玉芬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这些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红本本”,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当家的,我……我到现在还跟做梦一样。”钱玉芬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谁说不是呢。”晏卫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坐在主位上神情淡然的堂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有感激有敬佩,还有一丝……身为长辈却被晚辈远远甩在身后的小小的失落。
从今天起,他这个“一家之主”名义上还是他。
但实际上,这个家的“主心骨”,已经悄然间换成了眼前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