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的惊魂未定,很快被更紧迫的现实冲淡。营区的疫情仍在蔓延,每日都有新的病患倒下,也有撑不住的兵士在痛苦中死去。肃州城内的气氛愈发凝重,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军民中悄然扩散。
苏晚晚知道,必须尽快找到病原和有效的治疗方法。单纯的隔离和常规用药,只能延缓,无法根治。
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几名最早发病的斥候身上。他们症状最重,也最具有代表性。在征得王弼同意后,她决定对一名刚刚咽气的斥候遗体进行更深入的检查。这在当时是极其大胆甚至“亵渎”的行为,但苏晚晚顾不了那么多,她需要真相。
在一处临时搭建、严格隔离的帐篷里,苏晚晚戴着特制的加厚面巾和羊肠手套,在张明德紧张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开始了工作。她运用所知的解剖学知识,仔细检查了死者的内脏。
肝脏肿大,颜色暗沉,有明显的中毒性坏死迹象。肾脏也有损伤。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在死者的胃内容物和肠道黏膜上,她发现了一些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颗粒残留!
她用银针小心挑起一些颗粒,放在白绢上仔细观察,又凑近闻了闻,有一股极淡的、混合着腥气和某种特殊植物燃烧后的焦糊味。
“张太医,你看这个。”苏晚晚将白绢递给张明德。
张明德仔细辨认,摇了摇头:“从未见过此种东西。似矿非矿,似植非植。”
苏晚晚目光沉凝。她取出陈实功的笔记,翻到关于“赤焰瘴”和几种类似混合毒素的记载,仔细比对。笔记中提到,“赤焰瘴”的载体有时会混入某种西域特有的“黑焰石”粉末,以增强其毒性和隐蔽性。描述与眼前这些黑色颗粒有几分相似。
“是毒,一种混合了生物毒素和矿物毒素的剧毒。”苏晚晚肯定道,“通过呼吸道或消化道进入人体。斥候们很可能是在与准噶尔游骑遭遇时,吸入了对方刻意散布的毒尘!”
王弼得知这个结论,又惊又怒:“这群卑鄙的豺狼!竟用如此下作手段!”
病因初步明确,但解毒依旧困难。苏晚晚根据“赤焰瘴”的解毒思路,结合现有药材,调整了药方,加大了清热解毒、保肝护肾、扶正固本的药物比例,如重用犀角(以水牛角浓缩粉代替)、生地、丹皮、茵陈、茯苓等,并尝试加入一些西域传来的、可能具有解毒功效的药材如胡黄连、雪山一枝蒿(谨慎使用)等。
新方剂用下去,部分轻症患者的病情得到了控制,高热有所减退,呕吐腹泻次数减少。这让营区内所有人大受鼓舞,看向苏晚晚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希望。
然而,对于重症患者,效果依然有限。那毒素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破坏着人体的根基。
“还是缺一味能拔除根源毒素的君药……”苏晚晚蹙眉沉思。陈实功笔记中提到的“雪魄莲”遥不可及,她必须寻找替代品,或者,从毒素本身入手,找到其克星。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些黑色颗粒。既然这东西是毒素的载体之一,那么其来源地,或许就生长着相克之物。万物相生相克,这是自然之理。
她找来王弼和几位熟悉本地地理、植物的老兵询问。
“黑色的石头?带点焦糊味?”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思索着,“俺好像……在城北一百多里外的黑风坳见过类似的石头碎屑。那地方邪性得很,寸草不生,鸟兽不进,老一辈都说那是被诅咒之地,很少有人敢去。”
黑风坳!苏晚晚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危险,往往也意味着机遇和答案。
“我要去黑风坳。”她做出了决定。
“不行!”王弼和张明德几乎同时反对。王弼急道:“院使,那地方凶险异常,地形复杂,而且很可能有准噶尔的埋伏!您万万不能以身犯险!”
“正是因为凶险,才更可能找到我们需要的答案。”苏晚晚态度坚决,“毒素源于彼处,解药或许也在彼处。坐困愁城,只能是等死。我必须去。”
她看向巴图:“巴图队长,挑选十名最精锐的护卫随行。我们轻装简从,速去速回。”
巴图沉默地点头,眼神坚毅。
准备妥当,苏晚晚一行十一人,骑着快马,直奔城北黑风坳。越靠近黑风坳,周遭的环境越发荒凉死寂,土地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黑褐色,植被稀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和腐朽的气味。
黑风坳入口处是一片乱石嶙峋的谷地,两侧是陡峭的黑色山崖,果然如同老兵所说,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苏晚晚下马,仔细观察着地面的岩石和土壤。她很快就发现了那些熟悉的黑色颗粒,在这里,它们更多,更集中。她小心翼翼地采集样本。
“院使,你看那边。”一名眼尖的护卫指着不远处石壁下的一丛极其不起眼的、贴着地面生长的暗紫色小草。在那一片死寂的黑色中,这抹暗紫显得格外突兀。
苏晚晚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这小草叶片肥厚,形状奇特,表面有细密的绒毛,散发着一股清凉的、略带辛辣的气味。她从未在医书上见过这种植物。
她取出银针,轻轻刺破一片叶子,挤出少许汁液,滴在随身携带的、含有毒素残留的试纸上。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那试纸上原本黯淡的毒性反应痕迹,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了一些!
“就是它!”苏晚晚心中激动。万物相生相克,这长在毒源旁边的奇异小草,果然就是解毒的关键!
她小心地采集了几株完整的植株,连同根系和周围的土壤一并包好。
就在这时,巴图突然低喝一声:“有埋伏!戒备!”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两侧山崖上骤然响起尖锐的呼哨声,数十支利箭如同毒蛇般从隐蔽处激射而下!与此同时,数十个穿着准噶尔服饰、面带狞笑的骑兵从乱石后冲杀出来,显然早已在此守株待兔!
“保护院使!”巴图怒吼一声,拔出腰刀,率领九名护卫结阵迎敌。
一时间,刀剑相交,箭矢破空,厮杀声在这死寂的山谷中格外刺耳。准噶尔人显然有备而来,人数占据优势,攻势凶猛。
苏晚晚被护卫们紧紧护在中央,她看着不断有护卫受伤倒下,心急如焚。她不会武艺,无法正面搏杀,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她目光锐利地扫视战场,寻找机会。她看到一名准噶尔骑兵正张弓搭箭,瞄准了巴图的后心!
来不及多想,苏晚晚手腕一翻,三根银针夹在指间,体内那股练习多时的巧劲瞬间爆发!
“嗖!嗖!嗖!”
三缕细微的寒光呈品字形射出,精准地没入了那名弓箭手的右眼、咽喉和持弓的手腕!
“啊!”凄厉的惨叫响起,弓箭手应声落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准噶尔人攻势一滞。巴图压力骤减,趁机反手一刀,将面前之敌劈落马下。
苏晚晚不断游走,利用地形和护卫的掩护,将一根根银针射向敌人的眼睛、手腕、膝弯等脆弱或影响行动的穴位。她不求致命,只求干扰和削弱。她的飞针又快又准,在混乱的战场上如同无形的毒蜂,防不胜防。
准噶尔人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诡异的手段,一时间阵脚有些慌乱。
巴图等人则精神大振,越战越勇。
眼看久攻不下,准噶尔头领发出一声唿哨,残余的敌人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撤入乱石之中,消失不见。
战斗短暂而激烈。护卫队折损了三人,多人带伤。苏晚晚看着倒在地上的护卫遗体,心中沉痛。
“院使,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巴图身上也挂了彩,催促道。
苏晚晚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丛暗紫色的小草生长的地方,将采集到的样本紧紧护在怀中,翻身上马。
一行人带着伤亡,迅速撤离了黑风坳。
这次冒险,付出了血的代价,但收获亦是巨大。他们找到了疑似解药的奇异植物,更确认了准噶尔在此设伏,这意味着疫情百分百是人为投毒!
然而,苏晚晚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那些准噶尔人,是如何如此精准地掌握他们的行踪的?肃州军中,恐怕……有内鬼!
带着解药和更深的警惕,苏晚晚一行人踏上了返回肃州的路。真正的较量,不仅在战场,更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