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扫过街头,在一处馄饨摊面前停了许久,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前,发妻端给他的那碗馄饨。
不过那碗馄饨,是她临死前的最后一次为他下厨,里边放了桃花,加了一点点糖,虽然显得格外的另类,却是她第一次下厨尝试的东西,彼时他年少,她瞧着馄饨脸微微红,而他瞧着她脸也开始泛红。
生命最后一刻的时光,她一口一口吃着,却一口一口忘了,忘了从一开始的甜如蜜糖到最后相敬如冰。
这些年他放弃的太多,放弃了对子孙,后代的关照,对身边人的造福,放弃了一切,好像他只要走到这条道的巅峰,就能摆脱身后的阴影。
却殊不知自己的阴影早就在45年前,有一个女子端着桃花馄饨,坐在面前的时候,就已经消散了。
那时身边人,那世天涯人,只是他不曾注意到,而后的许多年,俩人走的形同陌路,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与叶童一同吃着那碗桃花馄饨,却忘了,忘了这后半生的冰冷 ,忘了那带着手心余温的初次相遇。
一滴浊泪,此生无法相濡以沫,此生却幸相忘于江湖。
他一时恍惚,眼前景,太相似了。
微风刮起的早已干涸眼角中涌出的眼泪,砸在地上,溅起的水花。
叶童拄着拐杖,双手竟有些微微颤抖,孙婆婆见状,也没有多问,只是端了馄饨放在他面前,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来到地下城的人,大多有一个曲折的人生,选择沉默寡言,或者选择入酒入茶,没有人问。
不多问,一碗馄饨,这些年结了不知多少善缘。
叶童端碗的手微微颤抖,涌起的水雾在他眼前模糊,不知是泪,还是悔。
已经淡漠了心流,却微微显现出了涟漪,他坐在那已经用了不止几十年了,粗糙长木凳上,抓着那个搪瓷缸子,久久不曾放开。
指节,都因为用力微微发白。陈哮天在旁边咧嘴笑,说道。
“咋了,老爷子太久没吃饭了,你要是稀罕,我们再得多做几顿,就当做个好事。”
孙婆婆在旁边擀着皮,心里想:“这小子说的话糙,理不糙,几顿饭自己还是管的起的,一顿饭带来缘分,可是难以估量的,这不就多了个孙子?”
陈哮天看孙婆婆也是一脸的愉悦,趁机得寸进尺。
“婆婆今天晚上能有东坡肉吃不。”
“滚犊子,我开心,跟你小子有啥关系?今儿的肉买了吗?”
陈哮天咧嘴一笑,绕开叶童,冒雨出门。
叶童抓着那把边缘已经坑洼的老勺子,一口一口的将馄饨吞咽下腹,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久违,他像是又重新活在了人世间,随着草木生长,随着阳光四溢,听得夸张,却是他一生短暂的缩影。
无论是之前对身边人的漠视,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追求,还是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他的社会地位每高一步,自己身躯里的生机便少一分像是终日行走在阳光下的傀儡,感觉不到一丝真实的温度。
他拍拍长袍站了起来,决定就算之后自己要毁掉这里,也一定会让这个摊子上的祖孙活下来,虽然那个小子贱贱的,这个婆婆缺牙露齿的,但落在他的眼显得那么和蔼可亲。
不知道孙婆婆和,陈啸天听到他内心就算独白,会作何感想?
“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无名老人老人,坐在修车摊,老老油边儿上咂摸着粗瓷缸子里的茶叶,不无感慨。
人活一世,都有自己的苦衷,可当自己以苦衷的份量压迫他人的人生,当他的苦衷消去,便是他的审判之时。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悲之情。
恩怨分明,德怨皆有报。
“所以这件事情不是咱们藏着掖着的,咱们现在只是为了化解他身上的苦衷。”
“明白了”老刘,笑呵呵的将手上的钳子一拧,开始了今天的活计。
无名一口气吹开了金黄茶汤上飘荡的茶叶,看着虚拟的蓝天白云,在那一方净水中悠悠飘荡,只是感慨。
“雨后艳阳天啊。”
李怀月的鞋子坏了,倒不是说他这几天又出门浪了。
只是这两天店里的东西,都坏的莫名其妙,先是他一脚踩破了,店里花高价定制的橡木地板。
梧生只是轻轻抛了一个纸团,纸团在地上弹起,绕了一个圈,便打落了墙面上一个长着蝙蝠翅膀的挂钟。
一向细心的青澜在悉心打扫的时候,鸡毛掸子碰到桌子上的小猫塑像,小猫就突然裂开了。
昨晚更是离谱,梧生洗澡的时候直接伸手掰坏了咖啡馆沐浴间的水阀。
二楼水漫金山,害的大家,一晚没睡,到现在还在打着哈欠。
梧生,早上还最佳的问大家怎么一脸疲惫,好像没睡好的样子。
江辞雪,正在为上面来的文件发愁,听到此话,无名火起,就顺便又狠狠的削了梧生一顿,让李怀月笑了好几个小时。
但虽然没有明说,众人心里都觉察到了端倪。
“这日子过的不对呀。”
叶凌风,还是那么笑呵呵的,双手枕在脑后半靠在店门口的凳子上。
“不奇怪啊,一个城市就要消亡了,那这个城市的物件为了兔死狐悲,也随着城市一块离去了,万物皆有情,又有何妨呢。”
“啊,这也有这么文艺的解释。”李怀月无奈的问道。
“有啊,人生处处是诗意嘛,顾不上这个,快把“禅茶”两个字写在脸上的中年大叔。
李怀月盯着宝石的钟表,赶紧跳进了池子里。
“唉,这副毅力跟雪芽倒是有几分相似,只要她在旁边为你保驾护航,就不用担心当年的事情。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这群人啊,也该退出这波云诡局的棋局了,难得这些新的年轻人上场,踏个天翻地覆,也不失为一场好戏。
他吹着口哨,看着一只秋蝉完成了自己在晴空下的高歌,摔了下来,翅膀仍然晶莹剔透,嵌满了整个天空的自由。
“蛰伏多年,就是为了举世皆知。”他喃喃道,身后的霜剑已经蠢蠢欲动,和蔼神色,慢慢被杀意眼光取代,冷冷的望向苍天。
不知有多少神明,因为他这一刻的顿悟,选择了回避,即使是凡人,也有挑战神明的资格,喜欢看人间的戏剧,可人类又何尝不想看到人斩神明的传奇,不然那么多故事写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