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远看着眼前的王石安，心中一阵阵的痛，眼里含着泪，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他走过去拍了拍王石安的肩膀，哽咽道：
“哎！儿子，能够想到驱虎吞狼之计，不错，是好样的！”
王石安却没有被这句夸奖所动，他直直地望着父亲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却刻满风霜的眼睛？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疑问、委屈和不解，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口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抛弃我们母子？我今年都二十三了，二十三年你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陈明远心底最深的伤疤。
他拍着儿子肩膀的手猛地一颤，眼中的水光终于控制不住，滚落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那双布满厚茧和伤痕的手，伸到王石安眼前。
“抛弃？”
陈明远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指着自己手背上一条狰狞的、从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的深色疤痕。
“儿子，你看清楚。这疤，是在东南亚的雨林里，被野狗撕咬，我用石头砸烂它的头时，被它临死反扑咬穿的。”
他的手指移到额角一道几乎被头发盖住的凹陷：
“这道，是在南美的矿场里，因为顶撞工头，被用铁锹柄砸的，昏死了两天。”
最后，他扯开一点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圆形的、类似枪伤的可怕痕迹：
“这个，是在东欧，被人口贩子当成货物争夺，流弹打的，离心脏就差两指。”
王石安和田玉兰看着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呼吸都停滞了。
陈明远放下手，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噩梦：
“二十三年……我去哪里了？我告诉你，儿子。”
“我被我的亲弟弟，你的亲二叔，陈国华，陷害成‘叛国贼’，像条狗一样被追杀。为了活命，我跳过悬崖，在野人部落里差点被当成祭品杀了喂野兽。”
“我像阴沟里的老鼠，扒着货轮底舱偷渡，在海上漂了几年，刷过满是油污的轮机舱，通过塞满腐烂物的排污管，吃过馊饭，挨过无数打骂，就差那么一点，就被扔进海里喂鱼！”
“我逃下船，在十几个国家躲藏过，在黑矿里挖过矿，在战乱地带当过苦力，像野狗一样跟人抢过食物，睡过桥洞，翻过垃圾堆……我什么都干过，就是为了能够找到路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积压了二十多年的血和恨：
“我不是抛弃你们！我是被人像垃圾一样扔出去的！陈国华要杀我！我只有‘死’了，离你们远远的，你们母子才能活下来！我每多靠近你们一步，都是在把你们往死路上推！你让我怎么回来？！我怎么敢回来？！”
陈明远猛地抓住王石安的双臂，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滔天的痛苦和绝望：
“儿子，这二十三年，爸爸没有一天不想你们！没有一天不恨！我咬着牙从地狱里爬回来，把自己变成鬼，就是为了等到今天！等到能亲手宰了那个畜生，让你们能堂堂正正活在阳光下的这一天！”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嘶吼出来，整个人因为情绪的巨大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
王石安彻底呆住了，他看着父亲脸上纵横的泪水，看着那双布满伤痕、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听着那字字血泪的控诉。
他之前所有的委屈和怨恨，在这一幅幅用血肉和苦难勾勒出的画面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仿佛能看到父亲在雨林中与野狗搏杀，在矿坑里被人欺凌，在远洋货轮上挣扎求生的惨状……
这不是抛弃，这是牺牲，是长达二十三年的、惨烈无比的献祭！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猛地攫住了王石安的心脏，比任何委屈都来得猛烈。
想起自己成长的的二十三年，虽然小时候被养父母的偏心，他吃了点苦。
然而这种苦跟父亲比起来，简直幸福多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田玉兰早已哭成了泪人，她上前紧紧抱住丈夫颤抖的身体，对儿子泣不成声：
“石安……我们不能再责怪你爸爸了，他……这二十多年，是在油锅里熬过来的啊……”
陈明远紧紧抱住妻子和儿子，把脸埋在她的肩头，像个孩子一样，发出了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绝望而痛苦的呜咽。
月光下，一家三口紧紧相拥，泪水交织，洗刷着二十三年的误解与分离，也凝聚起复仇与守护的熊熊火焰。
过了良久，陈明远松开自己的妻儿，然后打量着他们母子俩，问道：
“玉兰，这二十三年……你一个人带着儿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田玉兰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泪中带笑回答道：
“自从你走了之后，我独自生下了孩子才七天，没想到被我哥田志勇抱走了孩子，一直到去年秋天才得以相认。”
陈明远的手指骤然收紧，眼中翻涌起滔天巨浪：
“田志勇？！他竟敢......”
喉结剧烈滚动着，他猛地将妻儿重新搂进怀里，声音里带着压抑了二十多年的血腥气：
“当年是我让建平把他从农村带出来，没想到他会如此对待你们母子！”
田玉兰的泪水浸透他破旧的衣领，却带着一丝释然和解脱：
“他……他已经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了。去年，石安查清了所有真相，我们母子联手，已经将田志勇送进了监狱。”
陈明远身体一震，松开怀抱，难以置信地看向儿子。
王石安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沉稳而坚定：
“爸，他伤害妈妈、抛弃我的罪证确凿，法律已经做出了公正的审判。”
田玉兰轻轻拉过王石安的手，对陈明远说道：
“看，尽管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我们的儿子依然成长得这么好。是向阳县那对善良的农家夫妇将他抚养成人，还送他去部队磨练了两年。”
陈明远颤抖着双手，再次捧住儿子的脸，目光在他坚毅的眉眼和那枚莲花玉坠之间来回移动，百感交集。
有对田志勇的愤怒，有对妻儿独自面对这一切的心疼，更有对儿子已然能够独当一面的巨大欣慰和骄傲。
“好！好！老婆孩子都好好的，老天待我不薄！”
他重重地拍着王石安的肩膀，声音哽咽中带着无比的决绝。
“过去的债，你们已经讨回了公道。接下来的仗，交给爸爸！陈国华欠我们家的，我要他连本带利，一并偿还！”
他再次将妻儿紧紧拥住，一家三口在月光下紧紧相拥，过去的苦难在此刻化为共同面对未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