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寂静。
空间裂缝湮灭后残留的诡异涟漪在空气中缓缓平复,如同湖面重归死寂。主控室内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空间被强行缝合后的、令人心悸的虚无感。应急灯惨白的光线摇曳不定,照亮着满目疮痍和东倒西歪、惊魂未定的人们。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怀里抱着傅瑾琛彻底失去意识的身体。他的头无力地枕在我的臂弯,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唇色淡得看不见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胸口那片“星烬”护甲的晶体彻底黯淡碎裂,边缘沾染着刺目的暗红。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所有的生命气息都如同燃尽的余烬,正在飞速消散。
“傅瑾琛……傅瑾琛……”我徒劳地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我的手颤抖着,不敢去探他的鼻息,害怕触碰到那最可怕的答案。
巨大的、撕心裂肺的悲痛和一种彻骨的冰冷,如同海啸般淹没了我,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和思考能力。世界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只剩下怀里这具正在迅速变冷的躯体和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我们赢了。我们守住了基地,中和了那来自深渊的恐怖。
但我们……失去了他。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锯锉着我的神经。
“傅总!”
“医生!快叫医生!”
短暂的死寂之后,主控室内幸存的人们终于从极致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阿强第一个冲了过来,他脸上沾满血污和黑灰,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悲痛。他单膝跪地,手指颤抖着探向傅瑾琛的颈动脉。
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死死盯着他的手指。
几秒后,阿强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般的、微弱却炽烈的光芒:“还有脉搏!极其微弱!快!医疗队!最高优先级抢救!”
还有脉搏?!
一股巨大的、几乎让我晕厥的 relief 瞬间冲垮了绝望的堤坝!他还活着!哪怕只剩下一丝微弱的火苗!
“移动担架!强心剂!体外生命维持系统!快!快!快!”医疗组长嘶哑的吼声响起,带着破音的急切。幸存的医疗人员如同被鞭子抽打般,爆发出最后的潜能,拖着伤体,扛着设备冲了过来。
我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将傅瑾琛交给医护人员,看着他们将他迅速转移到担架上,插上各种维持生命的管线和仪器,动作迅捷而专业。强心剂推入,体外循环机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一系列争分夺秒的抢救措施紧张地进行着。
我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目光死死追随着那张苍白得没有生气的脸,直到他被快速推向医疗中心的重症监护室。
主控室内,短暂的骚动过后,一种更加沉重的、混合着劫后余生、巨大损失和群龙无首的茫然与恐慌,迅速弥漫开来。人们互相搀扶着,脸上写满了创伤后的呆滞和不知所措。警报声停止了,但能源彻底枯竭的红色警示灯无声地闪烁着,像最后的丧钟。大部分屏幕漆黑一片,设备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电路烧毁的刺鼻气味。
基地,虽然从空间撕裂的灾难中幸存,却已是一片濒临死亡的废墟。而它的灵魂,刚刚倒下。
“……能源储备归零……维生系统依靠最后备用电池,最多支撑四小时……”
“……防御系统全面瘫痪,外部传感器网络离线……”
“……内部结构损伤率超过40%,b7区彻底消失,多处舱室失压隔离……”
“……伤亡人数……还在统计……初步估计……”
技术员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汇报声,像冰冷的刀子,一刀刀划破死寂的空气,将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绝望的气息再次开始凝聚。
阿强艰难地站起身,他的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也受了伤。他环顾四周,看着一片狼藉和士气彻底崩溃的人们,脸色铁青,眼神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沉重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依旧僵立在原地的我,扫过我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空洞的眼神,最终,定格在我手中依旧紧紧攥着的、那台显示了逆相频率、见证了最后奇迹的平板电脑上。
他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挣扎,犹豫,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挺直了脊背,尽管身体因伤痛而微微摇晃。他走到主控台前,拿起内部通讯器,打开全基地广播。
刺耳的电流声后,他沉重嘶哑的声音,响彻了死寂的基地每一个角落:
“全体人员注意!我是安保主管阿强!傅总……傅总重伤昏迷,正在抢救!”
广播里传来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泣声。
阿强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钢铁般的意志:“但在倒下前,傅总启动了最终预案,将基地最高指挥权限,临时移交给了苏晚晴小姐!从现在起,所有人员,必须无条件服从苏晚晴小姐的命令!重复,最高指挥权,移交苏晚晴小姐!这是傅总的意志!也是我们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我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阿强。
最高指挥权?移交给我?傅瑾琛什么时候……?
阿强对我投来一个极其复杂、带着恳求、命令和无比信任的眼神。我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傅瑾琛的命令,至少不完全是。这是阿强在绝境中,为了稳定军心,为了不让基地瞬间陷入彻底混乱和崩溃,所能做出的唯一、也是最果断的选择!他需要一面旗帜,一个能暂时凝聚所有人的人。而我,是傅瑾琛拼死保护的人,是带来了最后逆转方法的人,是……目前唯一合适的人选。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崩海啸,瞬间压在了我尚未从悲痛中缓过来的、脆弱不堪的肩膀上。
所有人的目光,幸存者的、伤员的、技术人员的,瞬间全部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中,有惊愕,有怀疑,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卑微的期盼。
我不能倒下。我不能辜负他。我不能辜负阿强的托付,更不能辜负……傅瑾琛用命换来的这个残局。
我深吸一口气,逼回眼眶里再次涌上的酸涩,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再抬起头时,我的眼神已经变得冰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模仿自傅瑾琛的锐利和决绝。
我一步一步,走到主控台前,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挺得笔直。我从阿强手中接过通讯器,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丝。
我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声音透过广播传出去,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我是苏晚晴。”
简单的四个字,让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危机暂时解除,但我们还远未安全。”我继续开口,语速平稳,尽可能模仿着傅瑾琛那种高效简洁的风格,“能源枯竭,防御瘫痪,伤亡惨重。现在,不是悲伤和恐慌的时候。”
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几个关键部门的负责人:“医疗组,优先抢救重伤员,集中所有医疗资源,确保生命维持系统最低功耗运行。技术组,立刻评估所有剩余备用能源和可修复设备,我要一份详细的优先级清单。工程组,立刻封锁所有受损严重区域,评估结构稳定性,优先修复核心区维生和通讯。安保组,重新组织人手,巡逻警戒,防止内部混乱和……可能的外部窥探。”
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虽然青涩,却条理分明,抓住了当前最紧要的生存问题。
人们看着我,眼神中的怀疑渐渐被一丝惊异和微弱的希望所取代。他们开始动起来,像生锈的机器,重新被注入了指令,开始缓慢而艰难地运转。
阿强站在我身边,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如释重负。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才刚刚来临。
我走到能源控制台前(唯一还能勉强显示部分数据的屏幕),看着那刺眼的“0%”和不断下降的备用电池电量,心沉到了谷底。四个小时……我们必须在这四个小时内,找到维持最低生存的能源,否则,所有人都会在寂静中窒息而死。
“报告所有可能的外部能源接口和备用方案。”我对着负责能源的技术员说道,声音冰冷。
技术员脸色惨白:“所有外部能源接口在之前的攻击和空间撕裂中损毁严重!备用聚变反应堆严重过载,核心熔毁,无法启动!唯一的希望……是位于基地底层的、处于休眠状态的‘地核热能’实验性采集井!但那套系统从未完全测试过,风险极高!而且启动需要初始能量引导,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能量启动它!”
地核热能采集井?傅瑾琛还藏着这种后手?
“启动它需要多少初始能量?”我立刻追问。
“至少需要基地备用电池能量的50%!但那样的话,维生系统连两小时都撑不到!如果启动失败……”技术员不敢说下去。
赌吗?用所有人最后两小时的生机,去赌一个从未验证过的、风险极高的技术?失败了,就提前迎来终结。
巨大的抉择压力再次袭来。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傅瑾琛,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的目光扫过主控室内一张张疲惫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微弱期盼的脸,扫过通往医疗中心的方向……
“计算维生系统最低功耗极限,压缩到一小时。”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冰冷得没有一丝情绪,“抽调备用电池70%的能量,导入地热井启动序列。技术组,我要你们用生命保证,启动成功率。”
“晚晴小姐!”技术员和众人都惊呆了!这太疯狂了!几乎是自杀!
“执行命令。”我打断他们,眼神锐利如刀,“我们没有时间犹豫。要么赌一把求生,要么坐以待毙。”
我的强势和决绝震慑住了他们。技术员一咬牙,重重点头:“是!我们……尽力!”
命令下达,基地如同精密的仪器,再次开始高速而悲壮地运转起来。备用电池的能量被疯狂抽取向地下深处,维生系统的灯光变得更加昏暗,空气循环变得微弱,恐慌再次蔓延,但这一次,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所取代。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像,承受着所有无形的压力和无言的质疑。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恐惧和不确定感几乎要将我吞噬,但我不能表露分毫。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就在备用电池能量即将跌破临界值,维生系统发出最后警告的瞬间——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鸣声隐隐传来!紧接着,主能源控制台上,那归零的能量读数指针,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极其艰难地、缓慢地……向上爬升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格!
地热井……启动成功了?!
虽然能量输出微弱得可怜,但确实有新的能量注入了!
“成功了!地热井激活了!输出稳定!正在缓慢提升!”技术员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嘶吼!
主控室内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虚脱般的欢呼和哭泣声!
我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晃,几乎要瘫软下去,连忙扶住控制台才站稳。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赌赢了……第一关。
但还没结束。
“优先恢复医疗中心和核心区域最低维生和照明。持续监控地热井状态。”我压下翻腾的情绪,继续下令,声音依旧冷静。
“是!”
秩序在一点点恢复,希望的火苗虽然微弱,但终于重新点燃。
然而,就在我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名负责通讯监控的技术员突然脸色惨白地抬起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晚……晚晴小姐!接收到一段……来自外部的、极其微弱的、加密等级极高的定向通讯请求!信号来源……无法追踪!但编码模式……识别为……‘创世纪’最高议会直属暗码!”
“创世纪”?!在这个时间点?!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情况?!他们想干什么?!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再次变得惨白!刚刚缓和的气氛骤然冻结!
我心脏猛地一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内容?”
技术员咽了口唾沫,颤抖着说:“只有一句话……‘恭喜幸存。交易与否,抉择之时已至。’”
交易?什么交易?他们还想谈条件?在几乎将我们毁灭之后?!
冰冷的怒意和巨大的警惕瞬间涌上心头。
“信号持续吗?”我问。
“断……断了。只发送了一次。”
我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众人,最终冷声道:“屏蔽所有未知外部信号。加强内部监控。此事保密。”
“是!”
我看着控制台屏幕边缘那一闪即逝的信号标记,心底寒意弥漫。
“创世纪”并未走远,他们像阴影中的毒蛇,依旧在窥伺。而基地内部,百废待兴,人心惶惶,领袖濒死……
我抬起头,望向医疗中心的方向,又看向眼前这片需要拯救的废墟,最后目光落回自己微微颤抖、却不得不撑起这一切的手上。
冰冷的王座之下,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