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楼，这个平日里秩序井然、象征着全省最高权威的地方，此刻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诡异寂静和压抑躁动。
走廊里，抱着文件疾走的干部们脚步比平时更快，眼神躲闪，互相之间连最普通的点头示意都省了，擦肩而过时只留下无声的紧张。
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但门缝里似乎都透出压低嗓音的、急促的通话声和议论声。
茶水间里，几个相熟的处长凑在一起，脸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
“听说了吗？龙书记……唉……”
“太快了，一点风声都没有！上面这次是动了真格！”
“他那个儿子，简直是催命符！自己作死不算，把老子也彻底拉下水了！”
“树倒猢狲散，看着吧，接下来才是大戏开场……”
各种猜测、震惊、恐惧、暗自庆幸甚至幸灾乐祸的情绪，在这座大楼的钢筋水泥间无声地流淌、碰撞。
龙培苦心经营多年、看似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在这则来自最高层的通告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顷刻间显现出分崩离析的迹象。
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此刻想的，恐怕是如何最快地撇清关系，如何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找到新的、安全的避风港。
省委大会议室，灯火通明。全省主要领导干部大会紧急召开。
主席台上，省委书记陈立春端坐中央，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两侧的位置空了一个，那是原本属于龙培的位置，此刻空荡荡的，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疮疤，昭示着刚刚发生的剧变。
陈立春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每一张脸孔上都写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沉稳有力，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
“同志们！” 他顿了顿，会场落针可闻，“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紧急会议，相信原因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龙培同志的问题，性质极其严重，影响极其恶劣！这充分说明，无论职位多高，权力多大，只要触犯了党纪国法，都必将受到严厉惩处！
中央的决定，非常及时，非常英明，充分体现了我们党全面从严治党、坚决惩治腐败的坚定决心和鲜明态度！”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龙培的问题，给我们汉东省的形象，给我们改革发展的良好局面，带来了严重的损害和负面影响！” 陈立春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痛心和严厉的批判，“其根源，在于理想信念的丧失，在于权力观的扭曲，在于对党纪国法的极端漠视！
特别是对亲属的失管失教，纵容包庇，最终害人害己，酿成大祸！”
台下，不少与龙培关系密切的干部，脸色变得煞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台上那道锐利的目光接触。
“痛定思痛！” 陈立春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凝重，“我们必须深刻反思，汲取沉痛教训！全省各级党组织和广大党员干部，要引以为戒，警钟长鸣！要坚决拥护中央的决定，坚决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中央的精神和要求上来！”
他接下来的话，转向了未来，强调了稳定、团结和发展，要求大家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来。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场会议的核心，就是对龙培时代的彻底宣判和切割。汉东省的天，已经彻底变了。
会议结束，人群沉默而迅速地退场。陈立春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一人走到主席台侧面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省城璀璨的万家灯火。他背对着空旷的会场，身影在巨大的玻璃窗前显得有些孤寂。
他望着远方，久久沉默。秘书远远地站着，不敢上前打扰。
只有陈立春自己知道，此刻他心中翻腾的，除了对龙培咎由自取的痛恨，对汉东省遭受无妄之灾的痛心，或许，还有一丝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以及对那个远在秦西、无形中推动了这一切的老对手袁泽，一丝复杂难言的忌惮。
龙培的倒台，固然是咎由自取，但袁泽那只在关键时刻、看似无意却精准落下的推手，其老辣和力量，让他这位封疆大吏也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汉东省的权力格局，将迎来一次彻底的洗牌。
夜色更深，寒意更浓。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驶入省委家属院，悄无声息地停在龙培那栋小楼门前。车门打开，下来三个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穿着深色的夹克，步伐沉稳有力。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表情严肃的年轻干部。
他们径直走到门前。为首的中年男子抬手，按响了门铃。铃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内，龙培的妻子早已是惊弓之鸟，听到铃声，吓得浑身一抖，惊恐地看向丈夫。龙培坐在沙发上，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麻木的死灰。
“去吧，开门。”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
门开了。冷峻的中年男子亮出证件，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龙培同志，根据中央纪委决定，现对你采取审查调查措施。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组织调查。”
证件封面上那枚庄严的徽章，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龙培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
他没有看妻子绝望哭泣的脸，也没有看那三个代表着终结他政治生命的人。
他的目光，空洞地扫过客厅，最后落在地毯上那些尚未清理干净的紫砂碎片上，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
他迈步向外走去，脚步有些虚浮。就在他即将跨出家门的那一刻，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远处街道拐角，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那里。
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但龙培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所有的理智——袁泽！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所有的理智——袁泽！一定是袁泽！
是他躲在暗处，冷冷地看着自己走向末路！是他精心策划了这一切，为他的儿子铺路，为他的亲家报仇！
“袁泽——！！！”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猛地从龙培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充满了刻骨的怨毒、绝望的疯狂和不甘的诅咒，像受伤野兽最后的哀嚎，瞬间撕裂了深夜的宁静！
他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那辆黑色轿车的方向，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恨意而剧烈颤抖，仿佛要挣脱身边人的控制扑过去。
“是你！是你算计我！你不得好死——！”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口水喷溅。
他身边的两位年轻干部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一左一右牢牢架住了他失控的身体。为首的中年男子眉头紧锁，厉声喝道：“龙培！控制你的情绪！注意你的身份！”
龙培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徒劳无功。他被强行架着，拖向那辆黑色的轿车。
他依旧扭着头，死死盯着那辆街角的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甘的诅咒声，直到被塞进车里。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所有的疯狂与怨恨。
黑色的轿车迅速启动，无声地融入沉沉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龙培妻子瘫倒在门内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远处街角那辆黑色轿车里，袁泽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眼神。
他缓缓摇上车窗，对司机吩咐道：“走吧，去机场。” 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汉东省的风暴中心，已与他无关。
龙培的嘶吼，不过是败犬的哀鸣，最终消散在冰冷的夜风里，留不下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