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图书馆，弥漫着书卷特有的陈旧墨香和一丝清晨的凉意。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带。学生们陆陆续续进来，寻找座位，开启一天的学习。一切看起来平静而寻常。
只有林可和杜恒知道，这平静之下，正酝酿着一场即将发生的死亡。
林可藏在二楼环形阅览区的一排高大书架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紧握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锁定在旧期刊区入口附近那个熟悉的位置——张成惯常坐的角落，此刻还空着。按照“记忆”，他会在上午九点左右来到这里。
她的任务，是在张成出现、但尚未接触到那本“危险文献”之前，制造一个足够紧急、足够有吸引力的理由，把他从图书馆引开。
杜恒则隐蔽在图书馆主入口附近的一个报刊架后，戴着兜帽，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捧着一份报纸，视线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人流，尤其是通往行政楼的方向——苏韵的办公室在那里。他需要确保苏韵没有提前出现在现场，干扰他们的计划，同时也在警惕任何可疑的动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拉长的橡皮筋，紧绷着林可的神经。她反复在脑海中演练着准备好的说辞，手心全是冷汗。死亡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击着她的意识壁垒，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
八点五十分。
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外套、背着沉重书包的瘦削身影，终于出现在旧期刊区入口。张成低着头，习惯性地走向他那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来了！
林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编辑了一条早就准备好的短信，发给了她认识的、在图书馆做志愿者的学弟小赵。短信内容简洁明了：“行动！”
几乎就在同时，张成刚放下书包，掏出笔记本，人还没坐下，一个穿着志愿者红马甲的男生（赵明）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歉意。
“同学！请问是材料系的张成学长吗？”赵明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旧期刊区足够清晰。
张成疑惑地抬起头，脸上带着惯有的拘谨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是我。有事？”
“太好了！可算找到您了！”小赵松了口气，语速飞快地说，“刚才系办公室打电话到图书馆前台，说您之前申请的‘新型复合材料国际研讨会’旁听名额临时批下来了！但名额非常紧俏，需要您本人马上去系办找刘老师签字确认，半个小时内不到场就视为自动放弃！刘老师那边催得很急！”
“研讨会？旁听？”张成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这个研讨会他向往已久，但申请一直石沉大海，没想到竟然在最后一刻批下来了！“真的？现在就去？”
“千真万确！刘老师电话里很急！您快去吧！”赵明用力点头，指了指图书馆大门的方向。
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张成脸上的阴郁和不悦。他二话不说，抓起刚放下的书包就往肩上一甩，脚步匆匆地跟着赵明离开了旧期刊区，朝着图书馆大门方向快步走去，连桌上的笔记本都忘了拿。
成功了！第一步！
林可看着张成消失在视野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她立刻给杜恒发了个暗号：“鱼已离水。”
杜恒的回复几乎是秒到：“收到。目标安全。猫未动。我入水。”
“猫未动”——苏韵没有出现在图书馆附近。
“我入水”——杜恒将按计划进入旧期刊区，寻找并处理那本可疑的旧期刊。
林可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然悬着。她继续留在原地，一方面留意张成是否会中途折返，另一方面也警惕着苏韵的动向。时间仿佛又慢了下来。
大约十五分钟后，杜恒的身影出现在旧期刊区。
他神态自若，仿佛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来找资料。他径直走向张成刚才坐的位置附近的书架区域，目光锐利而快速地扫过一排排厚重的、蒙尘的旧期刊合订本。
林可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能找到吗？那本被苏韵没收过的书，还在原位吗？会不会已经被转移了？
杜恒的动作看似随意，实则高效。他停留在一个标着“J. Appl. chem. - Vol. 1970-1979”的书架前，手指划过书脊。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本深蓝色硬皮、书脊烫金字迹已经有些模糊的厚册子上。他迅速抽出那本书，快速翻看了一下扉页和目录，眼神微凝。他不动声色地将书塞进自己带来的一个不起眼的帆布包里，然后像没事人一样，转身离开了旧期刊区。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书已收。安全。”杜恒的信息传来。
林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第一步计划，似乎完美达成！张成被成功引开，避免了接触危险文献；可疑的旧期刊被杜恒秘密取走，断绝了在图书馆中毒的可能性。
巨大的成就感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他们做到了！他们改变了既定的“死亡事件”！
“他离开图书馆了，去系办了。”林可又收到赵明的信息确认。
“好，谢谢。”林可回复，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她离开藏身的书架，准备和杜恒汇合，分享这份初战告捷的喜悦，并计划下一步——如何安全地接触张成，从他口中获取关于苏韵和文献的信息。
……
两人在图书馆外一个僻静的小花园碰头。
杜恒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他将那个帆布包递给林可。
“就是这本。《应用化学期刊》1975年合订本。”杜恒低声道，“里面有一篇关于早期氰化物合成工艺的综述，提到了几种危险性极高的、易产生副产物hcN的冷门方法。其中一种，和之前那张草稿纸上被涂改的路径高度相似。”
林可接过沉甸甸的书，翻开杜恒折好的那一页，果然看到了复杂的反应式和一些警示性的标注。她的心沉了下去。这几乎就是铁证！张成就是按照这个危险路径在推导！
“我们救了他。”林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至少…图书馆这条线，我们切断了。”
杜恒点了点头，但眉头依然微蹙：“还不能完全放松。苏韵的目标是他，我们只是暂时阻止了在图书馆下手。她可能会换地方、换方式。”
“那我们现在去找他？在系办外面等？”林可提议。
“嗯。等他确认完名额出来，找个机会接触，就说…对他之前申请的某个项目感兴趣，想交流一下，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谈。”杜恒迅速拟定方案。
两人立刻动身前往材料系办公楼。
……
材料学办公楼前人来人往，杜恒和林可两人找了个能看到系办大门出口的花坛边坐下，装作在讨论功课的样子，实则密切关注着每一个出来的人。
时间流逝。九点半…十点…十点半…
张成一直没有出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林可的心脏。系办确认一个名额，需要这么久吗？
“不太对劲。”杜恒也察觉到了异常，他看向林可，犹豫着要不要让她再联系小赵问问情况。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校园的宁静！声音的方向…正是学生食堂！
林可和杜恒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两人猛地站起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不可能！
他们来不及多想，拔腿就朝着食堂方向狂奔而去！
……
食堂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穿着白大褂的校医和赶到的急救人员正围在一个倒地的男生身边进行抢救。男生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瞳孔放大，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
尽管被医护人员遮挡着，林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张成！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系办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林可！她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被旁边的杜恒一把扶住。杜恒的脸色也阴沉得可怕，镜片后的目光死死盯着混乱的中心，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怎么回事？”林可抓住旁边一个惊魂未定的女生，声音嘶哑地问。
“不…不知道啊！”女生吓得脸色发白，“就…就刚才，那个男生在窗口打了份套餐，刚坐下吃了没几口，突然就捂着脖子倒下去了！样子好可怕！像…像是噎住了，又不太像…”
食物！
林可的目光猛地投向食堂窗口，又看向地上散落的餐盘和食物残渣。一种更隐蔽、更恶毒的可能性浮现在脑海！
“让开！都让开！保持通风！”急救人员大声喊着，迅速将抽搐的张成抬上担架，推上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再次响起，救护车呼啸着冲向校外医院。
人群在议论声中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压抑的恐慌。
“河…河豚毒素？”林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看向杜恒。她记得陆浩宇提过，这种剧毒存在于某些河豚内脏，微量即可致命，中毒症状就是神经麻痹、呼吸困难、紫绀…和张成刚才的样子高度吻合！
杜恒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视着食堂内部。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食堂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柱子后面。那里，一个穿着深灰色套装、身型匀称的女人，正冷冷地看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嘴角似乎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是苏韵！
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行政楼，出现在了这里！像一只精准锁定猎物的蜘蛛！
循着杜恒的目光，林可也看到了苏韵。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林可的脚底直冲头顶，让她如坠冰窟！他们自以为成功的干预，在对方眼里，或许只是一个拙劣的笑话！他们引开了张成，阻止了图书馆的陷阱，却亲手把他送到了另一个更方便动手的死亡现场——拥挤的食堂，一份被投毒的普通套餐！
徒劳！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巨大的挫败感和被戏耍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林可胸中翻涌。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杜恒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镜片后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死死盯着苏韵消失的方向。
就在这时，旁边两个高年级男生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飘进了林可麻木的耳朵：
“…啧，又是‘意外’？这学期第几个了？真邪门！”
“谁说不是呢…你说会不会跟…跟一年前那事儿有关？”
“爆炸案？陈重？”
“小声点！…不过说起来，陈重出事前，好像也跟苏魔头闹得很僵…”
“对对！我听说，陈重觉得苏韵在安全审查上故意卡他，阻碍他独立研究，两人吵过好几次！陈重那脾气你也知道，又倔又傲，好像还扬言要去举报苏韵滥用职权…”
“唉…人都没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过…我总觉得陆教授当时…好像知道点什么？陈重怎么说也是他学生…”
“嘘！别瞎说！陆教授怎么可能…”
“陈重…苏韵…举报…陆教授…”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林可被挫败和愤怒充斥的大脑！
一年前！爆炸案！苏韵和陈重的冲突！
难道…张成的死，苏韵对他们的谋杀，都与一年前那场被掩盖的爆炸案有关？这不仅仅是清除障碍？这背后，还藏着更深的、关于那场事故的真相？
林可猛地转头看向杜恒。杜恒显然也听到了那些议论，他眼中的冰冷被一种更深沉的、洞悉了某种关联的锐利所取代…
挫败感并未消失，但一股更强烈的、探寻根源的决心，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在两人心底轰然爆发！
图书馆的陷阱被他们避开，食堂的毒药却依旧夺走了张成的生命。
干预徒劳，死亡如影随形。
但这一次，他们并非一无所获。
一条指向更深黑暗的线索——一年前那场爆炸的回响——终于在血色的徒劳之后，露出了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