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没一会儿就又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元阿宝侧卧着,看着身边这张近在咫尺的、带着几分稚气却又已初具威严的睡颜,心中真是又喜又气。喜的是夫君与自己亲近依赖,气的是他行事愈发荒唐,不知收敛。
她轻轻叹了口气,替李华掖好被角,然后悄声唤来自己的心腹金嬷嬷。
“嬷嬷,”元阿宝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去知会一下殿下新带回来的那三位…去西边小院,就说我午后在花园设了茶点,请她们一起来赏花,也顺便见见面。”
金嬷嬷是元阿宝从娘家带来的老人,最是稳重可靠,立刻领命:“是,姑娘,老奴这就去。”
金嬷嬷跟着引路的栗嵩,一路来到了安置郑观音母女三人的僻静院落。栗嵩让金嬷嬷在院中稍候,自己进去通传。
不大一会儿,郑观音、贾文琇、贾文璎三人便匆匆从各自的房间里整理好衣装走了出来。她们显然有些紧张,不知道世子妃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金嬷嬷目光如炬,一眼扫过去,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这三位新“姨娘”…看年纪和容貌气质,不像平辈的姐妹,倒像是一母所生的母女三人!尤其是年长的那位,虽然风韵犹存,但眼角眉梢的岁月痕迹是掩不住的,而旁边两个年轻姑娘眉眼间与她极为相似,却明显稚嫩许多。
栗嵩见金嬷嬷盯着三人看,却不说话,轻声提醒道:“金嬷嬷?”
金嬷嬷这才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惊诧,脸上恢复平静,对着郑观音三人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传达道:“老奴奉世子妃殿下之命前来。殿下午后在花园设下茶点,邀请三位姨娘前去一同赏花。届时府中其他的姨娘们也都会到场,正好也让三位姨娘认认人,免得日后生疏。”
郑观音三人一听是世子妃亲自邀请,哪里敢有半分拒绝?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连忙躬身应道:“是…是…奴婢们一定准时前往,多谢世子妃殿下恩典。”
金嬷嬷完成使命,不再多言,转身回去复命。
一回到元阿宝房中,金嬷嬷便屏退左右,神色凝重地低声对元阿宝说道:“姑娘…老奴刚才去看了…殿下新带回来的那三位…看模样…不像是一般的姐妹,倒像…倒像是母女三人!”
“什么?!”元阿宝闻言,惊得差点从榻上站起来,她压低了声音,美眸圆睁,“竟然是母女三人?!这…这…”
她猛地想起早晨接到的圣旨和婆婆的怒气,此刻才恍然大悟,气得捶了一下软榻:“怪不得!怪不得圣上要如此重罚殿下!禁足罚俸还派了先生来!殿下他…他真是愈发胡闹了!这等…这等有悖人伦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说罢,她又气又无奈地望了一眼床上依旧酣睡的李华。
金嬷嬷凑近些,继续低声道:“姑娘息怒。老奴刚才也私下向孙公公打探了几句口风。据他们说,府里先前那些已经生育或年长些的姨娘,多半都是栗嵩、夏铖那两个杀才,瞧着殿下年少,变着法子撺掇殿下纳进门的!如今这母女三人…恐怕也少不了他们两个在背后出谋划策,讨好殿下!”
元阿宝听完,银牙暗咬,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原来是这两个阉人搞的鬼!真是该死!” 她心中对栗嵩和夏铖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同时也对夫君的耳根子软和荒唐感到深深的无力。
萧时中从王府出来,心中那份无力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沉重了。他满怀困惑与挫败,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任亨泰的住处。
任亨泰见老师面色凝重,连忙将他请入书房,奉上热茶。
萧时中坐下后,长长叹息一声,将今日在王府中与李华的对话,尤其是关于那对母女的说辞以及那把突兀的“万民伞”,原原本本地向任亨泰叙述了一遍。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迷茫:“古雍啊…老夫为官授课数十载,自问秉持圣人之道,明辨是非善恶。可面对这位殿下…他行事明明悖于礼法,强占他人妻女,此乃大恶!可偏偏…他又能做出散尽不义之财、分田于民、赢得百姓感激的‘善举’…这善恶交织,功过相抵,老夫…老夫竟不知该如何教了!这《春秋》笔法,该如何在他身上落下?”
任亨泰安静地听完,脸上也露出复杂的神色,他叹了口气,说道:“先生此刻的困扰,学生当年初到王府时,也曾深切体会过。殿下行事,看似肆意妄为,甚至荒唐不羁,有时确令人发指。然则…学生观察日久,发现殿下虽视礼法纲常如无物,却有一条底线似乎从未逾越——那就是不害民,甚至…对此异常重视。”
他举例道:“先生可知,去年滇云州大灾,流民涌入我川蜀境内,沿途州县或驱赶或敷衍。正是殿下,得知消息后,主动下令开仓放粮,设置粥棚,妥善安置了数千灾民,活人无数。此事殿下从未张扬,您说,这又该如何论处呢?”
萧时中听着任亨泰的话,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是啊!这正是最让我头疼之处!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昏聩暴戾之徒,反倒简单了,只需引经据典,严词斥责便可。可他偏偏…唉!似恶实仁?似仁实恶?这其中的分寸,太难把握了!”
任亨泰为萧时中续上热茶,沉吟片刻,说道:“先生,学生以为,既然殿下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心中自有其一套准则…或许,您不必过于纠结其行事的对错后果。您只需恪守师道,该怎么讲,就怎么讲。将圣贤的道理、是非的标准,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传授于他。至于听闻之后,殿下究竟作何决断,是听从不听从,采纳不采纳…那便是殿下自己的事了。您尽到了为师之责,问心无愧即可。强求其立刻改变,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萧时中闻言,怔了半晌,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缓缓点头,脸上的愁容渐渐舒展:“古雍,你所言甚是!是老夫执着了…尽人事,听天命。老夫只需将圣贤之道阐明,种下种子即可。至于这种子能否发芽,何时发芽…确非我能强求。好!好!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想通了这一点,萧时中心中的巨石仿佛落地。他起身向任亨泰郑重道谢,随后便告辞离去,脚步似乎也轻快了许多,准备以新的心态去面对那位让他头疼不已的学生。
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蜀王府的花园里,早已是莺声燕语,一片热闹景象。李华的诸位妾室——牡丹、李玉兰、任澜仪、詹凃焉、芍药,如意,郑春娘——都已聚齐,三三两两地坐在花架下,一边品尝着精致的茶点,一边窃窃私语,话题的中心自然是殿下此次外出新带回来的“姐妹”。
性格活泼泼辣的牡丹率先猜测道,她用手比划着,眼神暧昧:“要我说呀,殿下这次带回来的,肯定又是个不得了的美人儿!说不定…身段比咱们玉兰姐姐还要好呢!” 说着,还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身旁的李玉兰。
李玉兰被她说得俏脸绯红,羞恼地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戳了一下牡丹的胳膊:“死丫头!就你话多!看我不撕你的嘴!” 她身段最丰腴婀娜,最是惹火,也常被其他姐妹打趣。
任澜仪见状,用团扇掩着嘴笑道:“牡丹,我怎么觉着,你比殿下还惦记玉兰姐姐的身段呢?莫非是羡慕了?”
这话一出,引得众女纷纷掩口笑了起来,花园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时,一向心思细腻、喜欢观察的詹凃焉将目光转向了安静坐在一旁的芍药。芍药是她们之中最早跟着殿下的,性子也最是温顺内敛。詹凃焉笑着打趣道:“芍药,你可是咱们这里的‘老人’了,最是了解殿下。你猜猜,殿下这次会领个什么样的人回来?也给她们透个底嘛~”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芍药身上。
芍药突然被点名,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红晕,她有些手足无措地低下头,绞着手中的帕子,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哪里知道…殿下他…他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呢…”
众女都笑着催促她。
芍药被逼得没法,只好抬起水汪汪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众人一眼,又迅速低下头,用更小的声音羞涩地说道:“我…我就是觉得…殿下他…好像…好像喜欢…不太一样的…”
她这话说得含糊,却瞬间勾起了所有姐妹的好奇心。
“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
“芍药姐姐快仔细说说!”
花园里的气氛更加热烈了,众人都翘首以盼,期待着那位传闻中“不一样”的新姐妹的出现。就在这时,郑观音领着两个女儿缓步走入花园。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她们。郑观音三人亦抬眼望去,只见满园珠翠罗绮,莺莺燕燕,无论是身上的衣裳还是佩戴的首饰珠宝,无一不光彩夺目,远非她们所能及。她们的衣着在这片锦绣丛中,反而格外显得朴素。
张恂见人已到,立即吩咐下人搬来三把椅子,安置在花架下的阴凉处,随后客气地示意她们入座。贾文琇与贾文璎并未立即坐下,而是先望向母亲,待到郑观音微微颔首允许,两人才敛裙端坐。这整个过程之中,四下鸦雀无声,每一道目光都毫不避讳地停留在她们身上,打量着,探究着。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而几乎可触的寂静。在场的都是明眼人,不过片刻功夫,便都已瞧出端倪——这三位新来的客人,绝非什么“姐妹”。那妇人眼角虽细腻却仍见风霜的痕迹,神情间有一种少女难及的沉稳与淡泊;而她身旁的两位姑娘,眉眼间与她极为相似,却更显稚嫩青涩,行动间亦流露出对母亲的依从与敬重。任谁看去,都是一对依偎于母亲身旁的女儿。
座中几位姨娘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但更多的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