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贵住在城郊的老屋,条件简陋,出院后行动不便,需要人长期照顾。马桂兰的假期有限,不可能一直留下。
秀玲和平安来看望时,也提到了这个问题。
秀玲拉着马桂兰的手说:“桂兰妹子,永贵哥出院后,你一个人照顾肯定吃力。要不,让永贵哥先去我们家住段时间?反正家里有空房,我们也方便照应。”
马桂兰一听,连忙摇头:“不行不行,秀玲姐,这太麻烦你们了!已经够打扰了,怎么能再上门去住!”
一直沉默的杜安泰忽然开口了,他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语气沉稳地说:“我倒有个想法。永贵哥那老屋,我前几天去看过(他去帮马永贵拿换洗衣物去的),确实不太方便,门槛高,屋里暗,上厕所更是问题。不如……趁着他住院这几天,我找两个工人,去把他那屋子简单拾掇一下,把门槛拆了,屋里拉明线装个亮堂点的灯,再把厕所改造一下,起码弄个坐便椅方便。花不了几个钱,也费不了多少工夫。等永贵哥出院回去,住着也舒坦点,桂兰妹子照顾起来也省力。”
这个提议让众人都是一愣。马桂兰更是惊讶地看着杜安泰,没想到他心思如此细腻,连这些细节都考虑到了。
这已不仅仅是简单的帮忙,而是实实在在的、耗费心力的付出了。
“杜大哥,这……这怎么好意思再让你破费操心……”马桂兰的声音有些哽咽。
杜安泰摆摆手,语气不容拒绝:“没啥,就是动动手的事。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找点活儿干心里踏实。就这么定了吧,我明天就去找人。”
平安也在一旁帮腔:“桂兰妹子,你就让大姐夫去弄吧,他手艺好,认识人也多,准保给永贵哥收拾得利利索索的。”
看着杜安泰坚定的眼神和平安夫妇真诚的态度,马桂兰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低下头,轻轻说了声:“那……那就太谢谢杜大哥了。”
说干就干。
第二天,杜安泰果然联系了两个熟悉的装修工人,带着工具去了马永贵在城郊的老屋。
那屋子确实有些年头了,低矮、潮湿,采光很差。杜安泰卷起袖子,和工人们一起,量尺寸、拆门槛、布线、安装灯具和坐便器支架……他干得很投入,仿佛是在打理自己的家。
中间马桂兰不放心,趁着哥哥睡午觉,特意过来看了一眼。她到的时候,正看见杜安泰蹲在门口,和工人商量着如何把门槛铲平又不影响结构,他额头上挂着汗珠,工装外套上沾满了灰尘。
看到马桂兰,杜安泰有些意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憨厚地笑了笑:“你怎么来了?永贵哥那边……”
“我哥睡着了,护士看着呢。”马桂兰看着被收拾得初见成效的屋子和杜安泰狼狈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又是感激,又是过意不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杜大哥,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你看,这弄完是不是亮堂多了?”杜安泰指着屋里新装的LEd灯,语气里带着点成就感。
马桂兰点点头,目光扫过杜安泰因为干活而卷起的袖子下,那结实的小臂,和他专注认真的侧脸,心里某个角落,悄然松动了一下。
这个男人,话不多,却用最实在的行动,诠释着什么是担当和可靠。
在杜安泰的督促下,屋子改造进展很快。而医院里,马永贵出院的日期也正式确定了。
马桂兰开始收拾东西,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丝怅惘。
哥哥出院,意味着她也要离开了,也意味着和杜安泰这段因为意外而紧密联系的日子,即将告一段落。
未来会怎样?她不敢多想,只觉得心头像是压着什么,沉甸甸的。
而杜安泰,一边忙着老屋的收尾工作,一边照常来医院夜班陪护,只是他看着马桂兰忙碌背影的眼神,也日渐深沉复杂。
他知道,有些话,如果再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了。
一种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开来,只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来打破这层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
出院的日子终于到了。医生仔细检查了马永贵的伤口,确认愈合良好,拆了线,又叮嘱了一大堆回家后的注意事项:不能负重、要定期复查、加强营养等等。马桂兰一一记在心里,脸上却难掩忧色。
哥哥的腿打着石膏,至少还需要一两个月才能勉强落地,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城郊的老屋虽然经过杜安泰带着人紧急改造,方便了许多,但毕竟只有她一个人照顾。而她工厂那边的假期已经快到了,主管也催过几次。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办完出院手续,秀玲和平安开着车来接他们出院。
志远也特意赶了过来帮忙。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帮着把马永贵搀扶上车,轮椅也放进了后备箱。
车子朝着城郊的方向驶去。
路上,马桂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又看看身边因为回家而显得有些兴奋,但依旧虚弱的哥哥,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哥,秀玲,平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正在开车的杜安泰的侧影,“我……我想好了,我先不回去了。我跟厂里再请段时间假,实在不行……那份工,不行就算了。我得留下来照顾我哥,等他腿脚利索点了再说。”
车内瞬间安静了一下。
马永贵首先急了:“那怎么行!桂兰,你那工作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了?我……我一个人能行!”
“你怎么行?”马桂兰语气温柔却坚定,“上厕所、做饭、洗澡,哪一样离得开人?哥,你别劝了,工作没了可以再找,你的身体要紧。”
秀玲和平安也连忙劝道:“桂兰妹子,你这……太牺牲了。要不还是按之前说的,让永贵哥去我们家住段时间?”
“不行不行,”马桂兰摇头,“已经够麻烦你们了,不能再添乱了。我自己的哥哥,我自己照顾,心里踏实。”
这时,一直专注开车,看似没有参与讨论的杜安泰,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
他通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座上马桂兰那清瘦却写满坚毅的侧脸,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讶、敬佩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喜悦,如同细小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他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不让内心的波澜显露出来,但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他轻咳一声,用一种尽量显得平静自然的语气开口道:“桂兰妹子留下……也好。永贵哥这情况,身边确实离不开贴心的人照顾。外面打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家里安稳最重要。”
他没有多说,但这话里的支持意味,谁都听得出来。
马永贵看着妹妹,又看看开车的杜安泰,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不再反对,只是喃喃道:“唉,就是苦了你了,桂兰……”
而马桂兰,在说出决定后,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
她似乎感觉到前方杜安泰那沉稳的背影,也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些。
她不敢深想那份突然从心底冒出来的、微小的笃定感源于何处,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看着越来越近的、那片承载着哥哥和自己童年记忆的城郊村落。
车子在马永贵修葺一新的老屋前停下。杜安泰和平安小心翼翼地把马永贵搀扶下来,安置到轮椅上。马桂兰则提着行李,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屋子。
门槛果然被铲平了,屋里拉上了明线,装了两盏崭新的LEd吸顶灯,照得原本昏暗的堂屋亮堂堂的。
角落里还按照杜安泰之前的设想,安装了一个简易的扶手和放置坐便椅的区域,虽然简陋,却解决了大问题。
“杜大哥,这……这真是……”马桂兰看着这一切,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这不仅仅是改造,这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杜安泰摆摆手,脸上带着干活后的满足和些许赧然:“没啥,就是顺手的事儿,能用就行。”
秀玲和平安也帮着归置东西,又把带来的米面粮油和一些熟食放进厨房,叮嘱了半天才告辞离开,说明天再来看望。
杜安泰却没有立刻走。
他帮着把马永贵安顿到里屋床上,又检查了一下屋里的电路和扶手是否牢固,确认都稳妥了,才对马桂兰说:“桂兰妹子,这边要是缺什么少什么,或者有什么力气活,你就给我打电话,我离得不远,过来方便。”
他的目光落在马桂兰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马桂兰迎上他的目光,这次没有立刻躲闪,她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却清晰:“嗯,知道了,杜大哥。今天……真的多谢你了。”
“客气啥。”杜安泰笑了笑,终于转身,消失在了路尽头。
马桂兰站在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才缓缓收回目光。她转身回到屋里,看着虽然简陋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家,看着床上因为回到家而安心睡着的哥哥,一种久违的、类似于“安定”的感觉,悄然包裹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