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钟声送走了开国皇帝,也敲响了一个新时代的序章。吕后的铁腕与诸吕的短暂喧嚣,如同帝国肌体上的一次剧烈痉挛,在周勃、陈平等老臣的奋力一击下,终究未能扭转刘姓江山的大统。代王刘恒的入继,如同给饱经内忧外患的汉帝国注入了一股清泉,史称“汉文帝”。
这位在代地边郡成长起来的皇帝,深知民间疾苦与帝国虚弱的症结。他甫一登基,便彻底摒弃了其父刘邦晚年及吕后时期的高压与折腾,转而推行以“无为而治”、“与民休息”为核心的黄老之术。
一道道轻徭薄赋、鼓励农耕的诏令从长安发出。田租被减至三十税一,甚至一度全免;徭役被严格控制,刑罚得以宽省;皇室用度大幅削减,以示节俭。文帝本人更是身体力行,身着粗绸,宠妃衣裙不得曳地,帷帐不施文绣。整个帝国,仿佛一个久病初愈的病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调养着被战乱与苛政摧残已久的元气。
与此同时,对北方那个强大的邻居,文帝也采取了更为务实甚至可以说是隐忍的策略。他延续并强化了和亲政策,对冒顿单于(及其继任者老上、军臣单于)的索求,只要不触及根本,大多予以满足,以金银絮缯,换取边境的暂时安宁。他甚至亲自致书匈奴单于,言辞谦恭,以“兄弟”相称,将姿态放得极低。
这种看似软弱的退让,却为帝国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与发展时间。在文帝及其子景帝(刘启)近四十年的统治下,帝国的仓库里粟米堆积如山,穿钱的绳子都腐烂了;街巷间马匹成群,连乘母马赴会都会遭人耻笑。这便是被后世史家津津乐道的“文景之治”,一个在沉默中积蓄力量的黄金时代。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匈奴的劫掠虽因和亲而有所收敛,但小规模的寇边从未断绝,犹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帝国内部,同姓诸侯王的势力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日渐坐大,已然成为威胁中央集权的新的隐患。景帝时期爆发的“七国之乱”,便是这种矛盾的一次总爆发,虽被周亚夫等人迅速平定,但也敲响了警钟。
历史的车轮滚动至公元前141年,一位十六岁的少年天子登上了未央宫的前殿,他便是汉武帝刘彻。他接过祖、父两代积攒下的丰厚家底,也接过了那份潜藏在繁荣下的屈辱与隐忧。帝国的血气,在他身上开始躁动。
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不再满足于“无为而治”的守成。他要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真正大一统,是洗刷白登之围以来数十年的国耻!
建元年间,汉武帝进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他采纳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确立了帝国官方的主流意识形态,为中央集权提供了思想基础;设立“中朝”,削弱丞相和外朝权力,加强皇权;推行“推恩令”,巧妙地将诸侯王的封地化整为零,从根本上瓦解了地方割据的根基。
而在对外战略上,他彻底抛弃了和亲绥靖政策,转向积极进取。他派遣张骞出使西域,意图联合大月氏共击匈奴,虽未达成最初目的,却“凿空西域”,打开了通往西方的丝绸之路,也让汉帝国第一次真正了解了外部世界的广阔。
军事上,他大力改革军制,培养职业军人,尤其是大力发展骑兵,以图对抗来去如风的匈奴铁骑。他提拔卫青、霍去病等出身卑微却极具军事天赋的年轻将领,赋予他们前所未有的信任与兵权。
元光六年(前129年),汉武帝发动了首次对匈奴的大规模主动出击。车骑将军卫青率万骑出上谷,虽斩首数百,战果不大,却打破了汉军不敢出塞野战的禁忌,意义非凡。此后,汉军连连出塞,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元朔二年(前127年),卫青率军出云中,西至陇西,收复了被匈奴占据数十年的河南地(河套平原),置朔方、五原郡。此役不仅解除了匈奴对长安的直接威胁,更获得了水草丰美的战略要地,意义重大。
而真正让汉军兵锋震慑草原的,是那位横空出世的少年将军——霍去病。元狩二年(前121年)春,年仅十九岁的骠骑将军霍去病,率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深入匈奴腹地千余里,斩折兰王、卢侯王,擒浑邪王子,缴获休屠王祭天金人,凯旋而归。同年夏,他再次率数万骑出北地,迂回两千余里,直捣祁连山,重创匈奴右部,俘获酋涂王及相国、都尉以下二千五百人,斩首三万二百级!
霍去病的横空出世,其奔袭千里、犁庭扫穴的战法,彻底打乱了匈奴的部署。匈奴人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连续的沉重打击,导致匈奴内部矛盾激化。浑邪王杀休屠王,率部四万余人降汉。汉朝将其安置于河套地区,设五属国,从此,河西走廊门户洞开,丝绸之路畅通无阻。
汉家气象,为之一新!长安未央宫中,汉武帝意气风发,帝国的铁骑终于踏破了北方的阴霾,一个属于大汉的、充满扩张与自信的时代,已然降临。然而,巨大的军事胜利背后,是文景时期积累的财富以惊人的速度消耗,连年的征战也给民生带来了沉重的负担。辉煌与隐忧,如同光与影,相伴相生。对匈奴的战争远未结束,而帝国的命运,也将在这一往无前的征伐中,驶向更加波澜壮阔而又充满未知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