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刘主任，听到陈默那句干涩的“好”，仿佛听到了最悦耳的音符，热情瞬间又飙升了一个等级，语速更快，也更加“推心置腹”。
“太好了！陈先生！我就知道您是个明白人，懂得抓住机遇！”刘主任的声音里充满了赞赏，仿佛陈默做出了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您放心，这绝对是您人生中最正确的一次选择！我这就把具体的流程跟您说一下！”
陈默蜷缩在冰冷的墙角，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仿佛那是连接深渊与“天堂”的唯一通道。心脏依旧在狂跳，但不再是纯粹的恐慌，更多是一种被巨大诱惑冲击后的眩晕和混乱。月薪两万、包食宿、机票报销、海景公寓……这些词汇像金色的星星，在他漆黑一片的视野里疯狂闪烁，试图照亮那令人窒息的绝望。
然而，就在这眩晕之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属于理工生的逻辑思维和连日来被骗的经验，如同微弱却顽固的萤火，在心底最深处挣扎着亮起。
不能…不能再轻易上当了…
他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痛，打断了对方案件流畅的介绍：“刘…刘主任…等一下。”
“嗯？陈先生您请说？”刘主任的语气依旧热情，但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迟疑，音调微微调整，带上了更多的耐心和“专业”。
“您说的‘宏图国际集团’…具体是做什么的？全名是什么？我…我想查一下。”陈默鼓起勇气，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这是他保护自己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屏障。
电话那头几乎没有停顿，立刻传来爽朗的笑声，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问，并且准备好了完美的答案：“哈哈，陈先生谨慎是好事！说明您确实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我们集团业务范围很广，主体是做新兴金融科技领域的，比如区块链技术支持、跨境支付结算系统开发，还有一些高端线上咨询服务。目前战略重心放在东南亚市场，所以急需您这样懂技术、中文好的优秀人才！”
“金融科技”、“区块链”、“跨境支付”……这些时髦而高端的词汇，如同糖衣炮弹，进一步轰击着陈默的认知。听起来，似乎比那些单纯的“游戏客服”或“推广”要正规和高大上许多。
但“线上咨询服务”？这个模糊的表述，又让他心里那根警惕的弦微微绷紧。这和他之前遇到的传销、骗培训费的套路，似乎有某种隐约的相似之处？
“那…具体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是纯粹的线上技术客服，还是…”他试图问得更细，声音因为不确定而更加虚弱。
“主要是负责通过线上渠道，为我们东南亚的高端客户提供中文的技术支持和咨询服务。”刘主任的回答依旧流畅，但开始巧妙地绕开具体细节，“因为涉及一些超前的金融科技产品和系统，所以需要一定的理解能力和学习能力，这正是我们看重您专业背景的原因！具体操作嘛，等您过来通过了我们的岗前培训，自然就清楚了，现在涉及商业机密，我也不方便透露太多，请您理解。”
“商业机密”、“岗前培训”、“不方便透露”……这些词语，像一层层迷雾，笼罩在那份看似金光闪闪的工作之上。它给出了一个宏大而诱人的框架，却巧妙地回避了所有需要实证的细节。
陈默的眉头紧紧皱起。疑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他经历过太多次类似的场景了——对方夸夸其谈美好的前景，却对具体内容讳莫如深。
“可是…刘主任，”他的声音带着挣扎，“如果连具体做什么都不能说，我…我怎么判断自己是否合适？而且，去东南亚哪个国家？具体城市是哪里？公司的具体名称和地址，总可以告诉我吧？”
他一口气问出了所有关键问题，仿佛要将自己从那股强大的诱惑漩涡中拉扯出来。
电话那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沉默。虽然只有一两秒，但在这种高度紧张的通话中，却显得格外漫长而突兀。
随即，刘主任的笑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笑声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和……不耐烦？
“陈先生，您的谨慎我完全理解。年轻人出门在外，多问几句是应该的。”他的语气依旧保持着“专业”，但语速稍微放慢，带上了一种近乎训导的味道，“但是，您也要明白，真正的机遇，往往都是稍纵即逝的。我们现在拓展的是新兴市场，很多布局都属于高度商业机密，不可能在电话里向尚未通过面试的候选人全盘托出，这是行业规矩，也是对其他候选人的公平，您说对不对？”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甚至带上了一丝责备：“如果我们什么都能在电话里说清楚，那这份工作的含金量也就没那么高了，不是吗？至于公司名称和地址，您放心，等您面试通过，正式录用，所有手续、合同都会一清二楚！我们现在优先保障的是面试流程的顺畅和高效。”
“您要相信我们‘宏图国际’的实力和诚意！”刘主任的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我们主动联系您，预付机票邀请您过来实地考察，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诚意和实力的证明！那些皮包公司、小作坊，做得到这一点吗？”
“您想想，月薪两万起步，包食宿机票，这样的待遇，在国内您能找到吗？如果不是业务发展急需，我们何必费这么大周折？”他的话语极具煽动性，开始直接攻击陈默最脆弱的痛点——极度的贫困和对高薪的渴望。
“我知道您可能最近求职不太顺利，碰过壁。”刘主任的话锋突然变得“体贴”起来，仿佛能洞悉陈默的一切，“但这恰恰说明，国内的市场已经饱和了，内卷太严重了！真正的机会在海外，在蓝海市场！像您这样的人才，在国内可能被埋没，但到了我们这里，就是宝贝！就是未来的骨干！”
“陈先生，我是真的欣赏您踏实肯干的品质，才跟您说这么多。”他的语气最后又软化下来，带着一种“我是为你着想”的语重心长，“机会就在眼前，抓住了，人生就此改变；错过了，可能就真的再也没有了。那边还有好几个候选人等着我回复呢。”
预付机票…实力证明…国内内卷…海外蓝海…人生改变…
这些话语，如同精准的心理操控术，一步步瓦解着陈默的疑虑。对方对他困境的“理解”，对他“品质”的赞赏，以及那看似无法作假的“预付机票”的诚意，都在一点点蚕食他最后的警惕。
是啊…国内还有什么希望？自己已经沦落到睡楼道了！还有什么可失去的？万一…万一是真的呢？那不就是一步登天，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吗？
那微弱的、代表理智的萤火，在巨大的生存压力和诱惑面前，风雨飘摇，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他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哗啦啦的，像是在催促他做出决定。
电话那头，刘主任不再说话，只是保持着通话状态，传来他平稳而耐心的呼吸声，仿佛一位极有风度的猎手，等待着猎物最终的、自愿的沦陷。
漫长的沉默。
在黑暗中，陈默仿佛能看到两个自己在激烈搏斗：一个伤痕累累、渴望救赎；一个惊恐不安、大声警告。
最终，前者用尽全身力气，压倒了后者。
他听到自己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声音嘶哑、仿佛脱水的鱼一般艰难地问道：
“……机票……怎么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