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珥二次发作、于天庭禁地造成骇人听闻的杀戮惨剧的消息,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席卷了九重天的每一个角落,带来一片死寂般的惊悸。
龙胤的震怒远超以往,如同积压了万载的九天玄雷骤然炸响,其威势令整个九重天都为之震颤。
几乎在得到确凿战报的同一时刻,一道以玄金墨书写、加盖着至尊龙纹玺印、字迹森然冰冷的死刑令便已迅速拟就颁下。
没有任何迟疑与转圜的余地,决绝地预示着玄珥的命运。
白渊刚把哭到晕厥的玄珥安顿好,正于窗前凝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冷玉。
闻听此讯,他指尖猛地一颤,那冷玉竟脱手滑落,“啪”地一声脆响砸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他整个人如遭九天雷亟,脸色霎时褪得比他的银发还要苍白,那双紫色眼眸骤然收缩,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慌。
甚至来不及拢一拢松垮的衣袍,身形已化作一道急促的银色流光,不顾一切地撕裂云层。
以最快的速度径直冲向了龙胤所在、此刻必然弥漫着肃杀之气的宝凌殿。
殿内,沉重的威压几乎凝成实质,令人窒息。蟠龙金柱矗立在旁,其上雕刻的游龙仿佛也因天威震怒而蛰伏不动。
龙胤高坐于九龙盘绕的至尊御座之上,面色铁青,往日那双深邃温和的眼眸此刻寒冰遍布,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息让周遭仙官皆屏息垂首,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昔日那份独对“鸢儿”的慈爱与温和荡然无存,此刻的他,是执掌三界法则、生杀予夺的至高帝王。
“龙伯!”
白渊几乎是踉跄着扑跪在冰冷刺骨的汉白玉阶之下,宽大的袖摆铺散开来,如同破碎的云絮。
那一头未曾仔细梳理的银白长发有些凌乱地垂落,几缕发丝黏在了因急速赶来而微汗的额角。
他急切地仰起脸,线条优美的脖颈绷紧,露出脆弱的弧度,那双澄澈的紫色眼眸中漾满了水光与近乎绝望的哀求。
“求您收回成命!玄珥他是被邪物附身,完全失了神智,身不由己!绝非他本意作恶啊!求您网开一面,再给他一次机会!”
龙胤俯瞰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与一种近乎痛心的失望,声音沉如万钧巨石,一字一句砸在殿中。
“网开一面?鸢儿,你抬起头,好好告诉朕!朕该如何对那些死状凄惨、仙元溃散的仙官交代?如何对他们悲痛欲绝的亲朋故旧网开一面?!”
“玄珥失控是实,造成滔天杀孽是实!难道他们的性命,在你眼中就如此轻贱不堪,竟抵不过一只孽畜的生死存亡吗?!”
“不是的!小辈从无此意!我……”白渊被这番严厉的质问刺得心口生疼,急切地想要辩解,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颤。
“那你究竟将那些无辜惨死者当成什么了?!可以随意抹去的尘埃吗?!”
龙胤猛地一掌拍在坚硬的御案之上,其上玉盏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
盛怒之下,他竟霍然起身,一步便跨下台阶,明黄的龙袍带起凛冽的风,抬手——
“啪!”
一记清脆而极其响亮的耳光,裹挟着雷霆之怒,猝不及防地重重落在了黎白鸢苍白如玉的脸颊上!
力道之大,毫无保留。
白渊整个人都被扇得狠狠偏向一侧,身体失去平衡,狼狈地跌倒在冷硬如铁的玉地上。
雪白的脸颊上迅速浮起清晰无比的鲜红指印,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炸开。
一缕银发被掌风带起,黏在了那刺目的红痕之上。
剧烈的疼痛迟了一瞬才尖锐地蔓延开,但比这灼痛更先汹涌而至、几乎将他淹没的,是巨大的震惊和铺天盖地的委屈。
白渊完全懵住了,半伏在地,他瞪大了那双总是流转着温和光华的紫色眼眸,长长的银色睫毛因震惊而剧烈颤抖,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盛怒的龙伯。
眼眶迅速泛红,水汽不受控制地急速凝聚,最终不堪重负,化为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毫无预兆地、安静却又迅疾地滚落下来,划过那灼热的掌印,一滴一滴,砸落在微敞的衣襟和冰冷反光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他从未想过,待他如亲子、数千年来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的龙伯,竟会真的动手打他。
龙胤显然也没料到自己在暴怒之下竟会失控至此,挥出的手还僵硬地停留在半空。
他清晰地看到黎白鸢脸上那迅速肿起的指痕,看到那双总是盛着细碎星光,或盎然笑意的紫眸此刻被泪水浸透。
写满了惊愕、受伤与难以置信,看着他就那样跌坐在地,无声落泪、委屈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模样。
那副极致楚楚可怜的情态,像最冰冷的泉水,瞬间浇熄了龙胤胸腔中翻腾的滔天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烈而尖锐的懊悔与前所未有的无措。
龙胤僵立在原地,伸出的手收回不是,放下更不是,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帝王威仪都显得有些僵硬。
白渊猛地咬紧了下唇,力度之大几乎尝到一丝血腥味。
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喉间那哽咽的、可怜的呜咽声强行咽了回去。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用手背有些粗鲁地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尽管新的泪珠还在不断溢出,模糊了视线。
白渊深吸了几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努力平复着几乎决堤的情绪。
很快,他重新挣扎着抬起头,虽然眼眶鼻尖依旧通红,脸颊还带着那刺目的指印,泪痕纵横交错。
但眸中的委屈和脆弱已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炽热所取代。
白渊再次挺直单薄的脊背,不顾身体细微的颤抖,跪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曲的青竹。
声音还带着一丝明显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笃定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龙伯,小辈在此立誓,从未敢轻视任何性命!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让任何人死得不明不白,含冤莫雪!”
“玄珥今日造下杀孽固然有错,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附身于他、操纵一切、视性命如草芥的邪物!小辈向您立誓,绝不会让那些仙官平白枉死!我一定会查出背后的全部真相,揪出那藏于幕后的元凶,给所有逝者及其亲朋一个彻底的了结与交代!”
龙胤沉默地注视着跪在下方、眼神倔强如火焰般燃烧的黎白鸢。
他深邃如渊的目光紧紧攫住黎白鸢,那目光复杂沉重至极,蕴含着某种洞悉一切因果却又绝不能诉之于口的沉重与无奈。
良久,龙胤才几不可闻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人能懂的疲惫、挣扎与深藏的无奈。
龙胤缓缓转过身,明黄的袍角划过一个沉重的弧度,摆了摆手。
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与某种深意:
“罢了……既然鸢儿以誓言相担保。”
“死刑令,即刻撤销。”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削去玄珥所有仙阶封号,终身囚禁于禁神渊底,非朕亲令,永世不得出。”
“鸢儿,记住你今日立下的誓言。朕,等着你将要揭示的所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