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胜的回归,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
他不再是那个在车间里被“天书图纸”羞辱到无地自容的权威,而是摇身一变,成了新港公司的“首席技术顾问”,带着复仇的寒光,坐在了评审会的主位上。
在项目技术评审会上,刘长胜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精神矍铄,脸上那学者式的矜持下,藏着一丝冰冷的快意。
他没有再纠结于那台“声波应力消除仪”,那已经成了他职业生涯的污点。这一次,他选择了一个全新的战场,一个林旬看似无懈可击的领域。
“林总的真空预压法,理论上确实是处理软土地基的有效手段。”刘长胜一开口,就先给予了肯定,显得十分公允。
然后,他话锋一转。
“但是!”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被特邀参会的几位市里领导。“任何技术都有其适用范围,我查阅了大量的国内外文献,并结合我们滨海市盐田滩涂的土样分析报告,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他让助手在黑板上挂出了一张巨大的图表,上面是复杂的化学分子式和力学曲线。
“我们盐田滩涂的淤泥,富含一种特殊的高岭土粘粒,这种粘粒在常规压力下是稳定的,可一旦处于真空负压环境中,就会产生一种名为‘触稠效应’的物理现象!”
这个专业名词一出,在场的大部分人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刘长胜非常享受这种感觉,他用教鞭指着图表,侃侃而谈:“简单来说,就是土壤会在真空作用下迅速失水、变硬,看起来地基是稳固了,但这种稳定是暂时的!是一种假象!在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后,当环境湿度变化,或者受到持续的震动时,这些‘假死’的粘土颗粒会瞬间崩解,整个地基结构会像液体一样坍塌!”
“届时,我们花数亿资金建造的港口、公路,都将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这番话语的重量,让会议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金锐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正是他想要的,他立刻站起来,满脸“忧虑”地说道:“刘总工的发现太重要了!这关系到整个项目的生死存亡,我提议,立即暂停项目所有工作,等待进一步的论证!”
市里的几位领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不懂技术,但他们听懂了“坍塌”和“化为乌有”,这个项目要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蓝图公司这边,侯建设和张师傅等人都急了,他们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嘴,刘长胜的理论太深奥,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
整个会议室的压力,都集中到了林旬一个人身上。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林旬从始至终都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刘长胜说完,他才站起身。
他没有去争辩那个复杂的“触稠效应”理论,而是走到了黑板前,拿起一支粉笔。
“刘总工。”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您的理论,非常精彩,也非常正确。”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刘长胜自己,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反驳林旬的狡辩,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承认了。
“您是研究这个问题的专家,”林旬继续说道,“但您所有的理论,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这个土壤系统,是一个封闭系统。”
他看着刘长胜,问道:“可如果,它不是呢?”
林旬没有等他回答,他转过身,在黑板的空白处,画出了一幅图。
那不是复杂的力学模型,而是一个简单的截面图。
“刘总工,您是对的,您看到了问题。但您错了,因为您只看到了我的‘矛’,却没有看懂我的‘盾’。”
他用粉笔,重重地点在图上一个特定的位置。
“你只看到了‘真空’,却没看懂‘排水’。”
他手中的粉笔,在‘排水’二字下,画出了一条粗重的横线,如同斩钉截铁的判决。
“什么意思?”刘长胜下意识地反问,他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又瞬间溜走。
林旬没有直接回答,他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飞快移动,一条条清晰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全新的结构。
“真空预压法,核心是‘压’,但手段是‘抽’,抽什么?抽水。怎么抽?”林旬在图上画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物体,深深插入淤泥层中,“靠这个,pVd板,也就是塑料排水板。”
他转头看向刘长胜,目光锐利如刀:“刘总工,您在您的报告里,提到了pVd板吗?”
刘长胜一怔,他的研究重点全在土壤力学和化学反应上,对于这种看似普通的工程耗材,他只是一笔带过。
“这……不就是个排水通道吗?”他强撑着说道。
“是,但也不全是。”林旬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感,仿佛一位老师在引导犯错的学生,“如果它只是一个简单的通道,那您的‘触稠效应’理论,完全成立。真空泵会把水和细小的粘土颗粒一同抽走,破坏土壤骨架,造成您所说的‘假死’和后期崩塌。”
“难道不是吗?”一位陪同的年轻专家忍不住插话。
“当然不是。”林旬笑了,他用粉笔在pVd板的表面,画上了一层细密的网格。
“这,才是我的‘盾’。”
“这是什么?”市领导中一位比较懂工程的副主任忍不住问道。
“土工布滤膜。”林旬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层包裹在pVd板芯板外,具有特定孔径的无纺布,它的作用,就像一个极致精密的筛子。”
他看向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的刘长胜:“刘总工,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当真空泵开始工作,强大的负压会驱动淤泥中的孔隙水涌向pVd板,但是,当水流经过这层滤膜时,水分子可以自由通过,而直径大于滤膜孔径的高岭土粘粒,会被牢牢地拦截在外!”
“换句话说,我们抽走的,是纯粹的水,而不是泥浆!土壤的骨架结构不仅没有被破坏,反而因为水的排出,土颗粒之间的距离被拉近、压实,形成了一种全新的、远比之前稳固得多的结构!”
林旬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刘长胜的心上。
“所以,刘总工,您所说的‘封闭系统’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的方案,是一个‘只出水,不留患’的开放式排水固结系统!‘触稠效应’?它根本没有发生的机会!”
全场雅雀无声。
之前还满脸忧色的市领导们,此刻眼神中充满了惊奇和赞赏,侯建设和张师傅他们则挺直了腰杆,脸上是抑制不住的骄傲,苏晚晴站在角落,看着在黑板前侃侃而谈、仿佛自带光芒的林旬,心跳不自觉地漏了一拍。
而金锐,他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他怎么也想不到,刘长胜准备的“必杀一击”,居然被林旬用一个他从未在意的“小细节”就轻松化解了。
刘长胜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他嘴唇哆嗦着,指着黑板,声音都变了调:“不可能……这……这土工布……盐田滩涂的土壤盐碱度极高,腐蚀性极强!你用的普通聚丙烯土工布,不出半年就会被腐蚀降解!到时候滤膜失效,整个系统一样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