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墙上石英钟秒针“咔哒、咔哒”的走动声,像在为这场对峙计时。
苏晚晴的呼吸有些乱。
她紧盯着对面那个平静得不像话的年轻人,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个词,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那是一个荒谬的,却又无比贴近真相的猜测。
林旬没有回答她最后那个问题,仿佛没听见。
他只是拿起桌上那份粗糙却厚重的计划书,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封面上“蓝图”两个字,然后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纯粹陈述事实的语气开口。
“我就是一个……回来补考的人。”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滔天巨浪,却让涟漪无声地扩散,瞬间吞没了苏晚晴所有的试探。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再问,就是禁区,她瞬间明白,这个男人身上背负的秘密,正是他所有自信与远见的基石,也是她永远无法用估值模型计算的核心资产。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归专业。
她重新坐直身体,指尖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好,我不问你的过去,我们谈现在。”她将话题强行拉回商业轨道,“你的计划书我看完了,pVd技术,如果可行,确实是颠覆性的,但是,五十万,不够。”
林旬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水,示意她继续。
“五十万,顶多让你把那台挤出机造出来,进行初步生产。但码头仓库项目,从施工到建成,垫付款项、人工、设备租赁……每一项都是无底洞。”苏晚晴的语速恢复了往日的犀利。
“更何况,你的蓝图公司不可能只守着一个项目。下一个项目在哪里?启动资金呢?”
她伸出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仿佛在敲打着现实的残酷。
“我个人,再追加四十五万,凑个整数,一百万。”她抛出了自己的筹码,“用这一百万,解决你所有的前期问题,我占股,百分之三十,如何?”
说完,她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等待林旬的回答,在她看来,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近乎慈善的条件。
对于一个净资产为负的草台班子,一百万现金,是点石成金的神迹。
林旬却摇了摇头。
“一百万,可以。”
苏晚晴嘴角刚要扬起。
“但股份,最多百分之十。”
林旬的后半句话,像一盆冰水,让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百分之十?”苏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意,“林先生,你在开玩笑吗?一百万,换你一个空壳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这意味着你给你的公司估值一千万!凭什么?”
她猛地站起身,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像她此刻剧烈的心跳。
“你的公司,没有资产,没有流水,甚至没有营业执照!我投的这一百万,是它唯一的价值!按照任何正常的投资逻辑,我应该占股百分之九十以上!”
林旬依旧坐着,稳如泰山,仿佛她的怒火只是拂面的微风。
“苏小姐,你看错了。”
“我哪里看错了?”
“你以为你投资的是一百万现金,但你真正投资的,是这个。”林旬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动作缓慢而有力,“是我的技术,和我对未来至少五年的精确规划。这是无形资产,它的价值,不是一百万,也不是一千万能衡量的。”
苏晚晴停下脚步,转身死死盯着他:“空口无凭!你的规划只是一纸空文!”
林旬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
“好,那我就让你看看,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差价,到底值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苏晚晴的职业伪装,直抵她内心最深处的野望。
“pVd技术,只是开胃菜,一年后,我会拿出一种新型速凝高强混凝土配方,成本降低百分之十五,凝固时间缩短三分之一。”
“苏小姐,你算算,光这一项,能为我们在未来的竞标中,创造出多么恐怖的利润壁垒?”
苏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成本降低15%!在建筑业,这是足以颠覆市场格局的屠龙之技!
“两年后,我会成立设计部门,引入‘bIm系统’。即使在现在这个电脑性能孱弱的时代,也足以让我们在设计阶段,就完成对整个施工流程的三维模拟,将工程误差和物料损耗降到趋近于零。苏小姐,你懂金融,你说,这套系统,又值多少钱?”
苏晚晴的呼吸开始急促。,bIm是什么她不懂,但她听懂了“零损耗”,这是所有项目管理者梦寐以求的圣杯!
林旬没有停下,他伸出第三根手指,像敲响终场审判的钟槌。
“三年内,滨海市将上马跨江隧道项目,会从德国引进第一台盾构机,而我会提前一年,拿出我们自己国产化的盾构机核心刀盘技术,直接参与到这个投资超十亿的国家级项目里去!”
轰!
苏晚晴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她看着林旬,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前面两个,尚可归为技术狂想。
但这第三个,精确到具体项目、引进国、投资额……这不是规划,这是已经写好了结局的剧本!
林旬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
“现在,你还觉得,一百万,要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很划算吗?”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苏晚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引以为傲的所有商业逻辑、估值模型、风险评估体系,在林旬这三句话面前,被一种来自未来的、蛮横霸道的力量,砸得粉碎。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却又心潮澎湃。
良久,她走回办公桌前,缓缓坐下。
脸上的盛气凌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挫败和极致兴奋的复杂神情,像是终于找到了能与自己共舞的巨龙。
“一百万,百分之十”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旬点了点头,对此结果毫不意外。
“不过,我有一个附加条件。”苏晚晴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说”
“我要以投资方代表的身份,出任蓝图公司的财务总,公司所有超过一万元的资金流动,必须有我的签字。”
既然无法掌控这个男人,那就掌控他的钱袋子。这是她作为顶级投资人,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防线。
林旬这次没有犹豫:“可以。”
他本就需要一个专业的人来管钱,苏晚晴是最好的人选。
“苏总监,合作愉快。”林旬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苏晚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布满细茧的手,沉默了片刻,然后紧紧握了上去。手掌温热而有力。
在握住那只手的瞬间,苏晚晴感觉自己签下的不是一份投资协议,而是一份通往未知未来的、疯狂的契约。
但她的心头,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激动”的战栗。
……
傍晚,红星五金加工厂。
机油和铁锈味混杂在空气中,赵富贵、张师傅、侯建设三人围着那台老旧的c630车床,愁云惨淡。
“这都一天了,小旬怎么还没回来?”赵富贵蹲在地上,烟屁股扔了一地,“工商那边催命似的,再拿不出验资报告,真要来查封了。”
张师傅擦着手里的零件,闷声道:“别急,小林有分寸。”话虽如此,他心里也没底。那可是滨海国际信托,听名字就不是他们这种泥腿子能进去的地方。
就在这时,工厂门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林旬回来了。
“小旬!怎么样了?”赵富贵第一个冲了上去。
林旬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走到三人中间,平静地开口:“公司注册的事,解决了。”
赵富贵一愣,随即大喜:“解决了?那个姓苏的姑娘同意帮忙了?”
“嗯”林旬点点头,“不仅解决了注册,还拉来了一笔投资。”
“投资?啥是投资?”赵富贵没听懂。
旁边的侯建设一拍大腿:“就是有人给咱们投钱了!看好咱们!”
“投钱?投了多少?”张师傅也紧张地问。
林旬伸出一根手指。
“十万?”赵富贵试探着猜,这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极限了。
林旬摇头。
“一百万。”
空气瞬间凝固了,三个人的呼吸仿佛都被抽空。
赵富贵嘴里的烟无声地掉在地上,烫到了脚背都毫无知觉。
张师傅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砸在水泥地上,声音刺耳。
侯建设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像看神仙一样看着林旬。
“多……多少?”赵富贵的声音都在发抖,不成调子。
“一百万?”张师傅捡起扳手,又问了一遍,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林旬确认道:“对,一百万,资金明天到账。赵叔,你明天就去工商所,把验资报告拍在他们桌上。”
三个人彻底石化了。他们围着林旬,左看右看,仿佛想从他身上看出三头六臂来。
一百万!在这个人均工资一两百块的年代,这是一个足以把人砸晕的天文数字!
赵富贵结结巴巴地问:“小旬……你……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林旬还没来得及回答。
“吱嘎——!”
一阵极其刺耳的刹车声在工厂门口响起,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轿车粗暴地停下,车门推开,一个穿着工商制服、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脸上写满了不耐和倨傲。
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同样穿着制服的人,手里拿着封条和本子,气势汹汹,如狼似虎。
男人一眼就锁定了院子里的赵富贵,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狞笑。
“谁是管事的?”
赵富贵心里一咯噔,硬着头皮迎了上去:“王科长,您……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李建国的小舅子,工商所的王科长。
王科长根本不看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用下巴指了指破旧的厂房,声音洪亮,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
“接到群众举报,这里有人无证经营,非法生产!今天,依法查封!”
他一挥手,身后的人就要上前贴封条。
赵富贵急了,连忙张开双臂拦住:“王科长,误会,都是误会!我们的公司正在办手续……”
“办手续?”王科长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他,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却又充满威胁的声音说。
“我姐夫说了,今天不把这夷为平地,我就不用回去了!给我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