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已经停了，但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的寒意，透过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清冷的影子。街边的路灯在黎明前准时熄灭，整座城市被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像还没睡醒的巨人，呼吸间带着惺忪的沉滞。
何时站在会议室门口，手里握着一杯刚冲好的热咖啡，指尖被杯壁传来的热度熏得微微发红。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清晰地显示着七点零五分，距离今天早上的项目决策会议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但走廊里已经能听见隐约的脚步声。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像被捂住的火苗，闷着一股焦灼的意味。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长桌旁已经围坐了五位核心成员，气氛比她预想的还要紧绷。桌上摊开的资料边缘卷着角，几支笔横七竖八地散落在纸页上，像是一场还没开始就已硝烟弥漫的战场。有人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有人用指节敲着桌面，连空气都仿佛被压缩过，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你们都来了。”何时将咖啡放在角落的茶几上，拿起白板笔转身面对众人，“时间不多，我们得尽快统一方向。”
没人回应。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声此起彼伏，像在无声地抗议。她的目光扫过一圈，最终落在那个空着的座位上——江生还没到。
正想着，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他走了进来。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带松松地挂在颈间，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型也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带着几分熬夜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像藏在云层后的星子。
他没有看她，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时，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神色冷淡。
“我们现在必须做出决定。”何时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尽量平稳，“如果再拖下去，后续的测试、对接、上线步骤会全部被打乱，上周定下的节点就成了空谈。”
话音刚落，对面那位年长的技术骨干张工立刻接道：“问题是我们根本没达成共识。”他指了指江生电脑屏幕的方向，“江生坚持的动态调整模型太激进，数据接口的兼容性都没验证过，风险太高，我不认为我们应该押宝在一个未经验证的方案上。”
“可如果不做调整，现有的逻辑架构根本撑不过下一轮压力测试。”负责执行的小林立刻反驳，“我们已经在原地绕了三周，每次讨论都卡在同一个地方，再不变通只会更被动。”
争论瞬间爆发，声音像被点燃的引线，一个比一个高。张工拍了下桌子，小林涨红了脸，连平时最沉默的产品经理都忍不住插了句嘴。
何时皱起眉，迅速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请每人用一句话说明立场，不要重复，我来记录。”
她一边听，一边用马克笔在白板上快速书写，将相同观点归类整理，最终在白板中央列出三个大点：保守派主张沿用旧框架优化细节，激进派支持全面切换新模型，中间派倾向局部试点。
“我们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她指着三个观点上方那行字，“按期交付，同时尽可能减少风险。”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又补了一句：“今天不是谁说服谁的辩论赛，而是找到一条大家都能接受的路。”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张工轻轻叹了口气，小林别过脸看向窗外，连空气都仿佛松了口气。
何时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江生，“你觉得呢？”
他抬眼，目光与她短暂交汇，像两块相碰的冰，随即迅速移开，“我可以调整部分参数，降低接口压力，但核心的动态权重思路不能变。”
“我明白。”她点头，心里有了主意，“我会去和王总沟通，争取临时授权，让我们先执行一部分试点改动——就用新模型跑一组平行数据，和旧框架做对比，结果出来后再决定是否全面切换。”
江生听完，没说同意也没反对，只是合上电脑，起身离开座位。
“你去哪儿？”她下意识地问。
“茶水间。”他答得简短，语气里却透着某种拒绝继续谈下去的疏离。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是跟了出去。有些话，必须现在说清楚。
走廊尽头的茶水间灯光是暖黄色的，玻璃墙上倒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像一幅失焦的画。江生靠在操作台前，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似乎是一条未读信息，但他没点开。
“刚才会议室里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何时轻声问。她刚才隐约听见他手机响过，他走到走廊接的，回来时脸色就沉了几分。
他没回答，只是按灭屏幕，把手机揣进西装内袋，动作干脆得像在切断某个话题。
“我知道你现在很坚持你的方案，”她走近一步，声音放得更柔，“但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团队的状态。张工他们不是反对创新，是怕担风险，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他沉默了几秒，指尖在操作台边缘轻轻敲击着，才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但这次我不能退。”
那语气里的坚定，像一块石头砸进何时心里。她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只觉得胸口像压了块沉甸甸的东西，闷得发慌。
“那你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她忍不住追问，“这个模型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特别的意义？”
他终于看她一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却毫无波动，“这是我的事。”
她喉咙动了动，那些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没说出来。她知道，他不想说的事，再问也没用。
回到会议室时，讨论仍在继续，但明显温和了许多。张工和小林开始小声讨论试点范围，产品经理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至少有了推进的迹象。
何时看了看时间，七点四十五分。离八点半向高层汇报只剩不到一个小时，必须尽快拿到王总的授权。
她抓起笔记本和刚才整理的对比方案，快步朝领导办公室走去。电梯缓缓上升，镜面墙上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眼下的青黑还没遮住，嘴唇却抿得很紧。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练习了一遍要说的话——先摆现状，再提方案，最后强调风险可控。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她刚走出两步，就在走廊拐角处撞见了正要赶往高层会议的王总。
“王总，我只需要五分钟。”她迎上去，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王总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腕表，眉头微蹙，“说吧，长话短说。”
“目前团队在方案上意见分裂严重，若不及时干预，今天的汇报很可能无法推进任何实质内容，项目进度会受严重影响。”她语速很快，条理清晰，“我已经整理了一份折中方案：保留江生提出的动态权重核心构想，但缩小初期范围，只跑三组平行数据做对比，这样既能验证可行性，又能降低初期风险系数。”
王总脚步没停，边走边听，手指在公文包上轻轻敲击着。
“如果你能确保两周内出对比结果，不影响最终节点，我可以给你临时授权。”他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停下脚步，“但前提是，团队内部必须达成一致——我不希望看到有人阳奉阴违，拖慢进度。”
“我会处理。”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另外，”王总忽然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她，“这个你也看一下，是上周技术部提交的风险评估补充报告，可能会有帮助。”
她接过文件，封面上印着几个加粗的黑体字：“机密·内部参考”，右下角标着日期——正是昨天。她心里一动，低头翻开第一页，越往后看，眉头皱得越紧。报告里提到的几个潜在风险点，恰好是江生方案的薄弱环节，甚至连测试案例都列好了，像是早就预料到今天的争论。
等她回过神来，王总已经走进了办公室，门轻轻合上。
她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份文件，纸边都被捏得发皱。心跳莫名加快，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土而出——江生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场分歧？甚至……这份报告和他有关？
回到会议室时，江生已经回来，正低头修改着什么，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她走到他身边，轻声说：“我拿到了临时授权，但我们得做一些调整——试点范围缩小到三个核心接口，测试周期延长两天。”
他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我知道你会做到。”
那语气里的笃定，让她心里的猜测更甚。她盯着他手边那份摊开的资料，忽然意识到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分歧？甚至……连王总会同意试点都算到了？”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幽深，像藏着很多故事，“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她抿了抿唇，没再追问。有些答案，或许藏在行动里，比说出来更清楚。
会议继续进行，争论还在，但至少有了明确的方向。张工负责旧框架的维稳，小林配合江生搭建试点环境，她则协调资源、跟进进度，每个人都有了具体分工。
但何时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像窗外那层没散的雾，说不清道不明。那份“机密报告”里的细节太精准，江生的态度太笃定，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逼近，而她还没准备好面对。
她看向白板，自己之前写下的“按期交付”目标依旧清晰可见，旁边的试点方案被圈了起来，像个踏实的脚印。
但在白板右下角，她刚才无意识画下的那个问号，依旧静静躺在那里，像一道无声的疑问，等待着被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