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比往日更深，像是泼在天幕上的浓墨，连星星都躲得不见踪影。办公室的灯光在空荡的楼层里显得格外刺眼，白色的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在走廊地面投下长长的亮带。何时站在资料室门口，手握冰凉的金属门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知道，江生原定明天晚上才从邻市出差回来，今晚是她能查清所有细节的最后机会——一旦他回来，再想触碰这些旧档案，就难了。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资料室的门。头顶的日光灯“啪”地一声亮起，电流通过灯管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嗡鸣。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翻腾，像悬浮在空中的金粉，落在一排排深灰色的文件柜上。这些文件柜整齐地排列着，柜门紧闭，沉默地守护着里面存放的旧档案，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受潮后的霉味，混着淡淡的樟脑丸气息，那是时间沉淀的味道。她没有犹豫，径直走到最里面的柜子前——那里存放着公司五年前的项目档案，她记得江生三年前入职时，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就在这一摞里。她抽出标着“2021年亲子社群项目”的档案盒，盒子边缘已经磨损，标签纸也卷了边。打开盒子，里面的文件泛黄发脆，边角卷曲，指尖一碰，还能蹭到细碎的纸渣。
她快速翻动着文件，从项目立项书到执行报告，一页页掠过，直到手指忽然停在一份会议纪要的角落。那是一个手写的项目编号，旁边用蓝色水笔写着两个名字：江生、林婉，字迹是当年的项目负责人的，还画了个圈标注“核心对接人”。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下意识地在那两个名字上摩挲，仿佛能触到当年两人一起工作的痕迹。
她继续往下翻，发现后续的几份会议记录中，林婉的名字频繁出现，从“负责用户需求调研”到“对接物料供应商”，每一项工作后面都跟着她的签名。更让她不安的是，在一份项目总结报告的夹页里，藏着一张泛白的照片——是项目庆功宴的合影，照片里的人穿着正装，举着酒杯，笑得格外开心。而照片中央，江生和林婉站在一起，林婉手里拿着奖杯，侧身靠在江生肩上，江生则微微低头看着她，笑容自然又放松，两人的手臂轻轻挨着，姿态亲密得不像普通同事，更像是……关系更近的人。
她将照片抽出来，放在冰冷的金属柜台上，目光久久不能移开。照片上的江生比现在年轻些，头发短而利落，眼神里没有现在的沉稳，反而带着几分少年气的温柔，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大，露出一点牙齿——这和她记忆中那个冷静克制、连笑都很少放开的江生，判若两人。原来他也曾有过这样毫无防备的笑容，只是对象不是她。
她咬了咬嘴唇，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麻。她又继续在档案盒里翻找，终于，在盒子最底层的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份被银色回形针钉起来的文件，封面上用黑色钢笔写着“项目保密资料”几个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的。
她解开回形针，翻开第一页，眉头瞬间皱得更深了。文件内容详细记录了江生与林婉共同负责的项目细节，包括每一笔资金的流向、合作方的私下沟通记录，甚至还有几封两人之间的工作邮件打印件。而文件的最后，夹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纸是浅紫色的，边缘还印着细碎的花纹，看起来像是私人信件。
她展开信纸，一行行读下去，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信里的字迹娟秀，能看出是林婉写的。信中提到，她在项目执行中发现了合作方的财务漏洞——对方虚报了物料费用，还试图让江生一起隐瞒，林婉想向公司高层举报，却被江生劝阻了，理由是“项目刚有起色，举报会让整个项目停摆，团队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信里还写着，她曾对江生动过情，觉得他“稳重又靠谱”，甚至想过和他一起规划未来，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因为“有些事情，不是靠爱就能解决的，我没办法和一个愿意妥协的人走下去”。
她合上文件，手指微微发抖，信纸边缘被她攥得发皱。她一直以为，江生和林婉只是有过工作交集，最多是合作不愉快，可现在看来，他们不仅是恋人，还共同经历过这样的选择——江生选择了维护项目，而林婉选择了坚持原则，这段感情的结束，或许比她想的更复杂。她甚至开始怀疑，江生当初对她的好，是不是也藏着同样的隐瞒？他会不会也在某些事情上，选择了不告诉她真相？
她站起身，将文件按照原来的顺序放回档案盒，轻轻关上柜门，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秘密。资料室的灯光依旧刺眼，可她的心里却一片冰凉。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那些被隐瞒的过往，那些她拼凑起来的碎片，都需要一个答案——她必须当面问清楚，哪怕答案不是她想听到的。
然而，江生比原定时间提前回来了。第二天下午三点，何时刚回到办公室，就看到了他的身影——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袖口随意地挽着，手里提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显然是刚下高铁就直接过来了。他一进公司，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办公室比平时安静，连前台的实习生都不在座位上，只有几个技术组的同事在低头敲键盘，看到他回来，也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快步走到自己的工位旁，目光扫过桌面——电脑屏幕是黑的，鼠标放在键盘旁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可他太熟悉自己的习惯了：他每次离开前，都会把鼠标放在鼠标垫的右上角，而现在，鼠标却偏了半厘米，键盘的空格键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指纹印——那不是他的，他昨天出差前刚擦过键盘。
他皱起眉，坐下来，按下电脑开机键。屏幕亮起的瞬间，邮件提示音“叮咚”一声响起。他点开邮箱，最上面一封依旧是那个陌生的加密邮件，发件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内容和之前一样，只有一句话：“你真的以为，她不会发现吗？”
他盯着屏幕上的文字，久久没有动。指尖放在鼠标上，却没有点击关闭的勇气。他知道，她已经查到了，查到了林婉，查到了过去的项目，甚至可能看到了那些他以为早已被封存的文件。那些他刻意回避的过往，终究还是没能藏住。
他站起身，走到何时的工位旁，发现她的座位是空的，桌面上只放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上面写着几句运营话术的修改意见，笔还夹在本子里，像是临时离开的样子。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晚上九点，她平时就算加班，也会在六点前跟他说一声，今天却连消息都没发。他心里的慌乱越来越明显，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才拨通了她的电话。
“嘟……嘟……”电话响了很久，始终无人接听，最后只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何时”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知道自己该解释，可怎么解释？他和林婉之间的感情，那些关于项目的妥协，那些他后来的后悔，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他甚至不确定，何时是否愿意听——她那么在意坦诚，而他却隐瞒了这么久。
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决定去找她。他记得她之前提过，加班晚了会去公司附近的咖啡馆，或许她在那里。
可他刚走到电梯口，就看到何时从外面进来。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手里还提着一个没开封的奶茶，显然是刚回来。第二天一早，江生没去自己的工位，而是直接在会议室门口等她。他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该来的总会来。
何时刚走到会议室门口，就被他拦住了。他穿着昨天那件深蓝色衬衫，眼底有淡淡的红血丝，显然是没睡好。“你查了资料室。”他没有问“是不是”，而是直接下了判断，语气平静得没有波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没否认，只是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却带着一丝疏离——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让他觉得很远。“你和林婉，到底是什么关系？”她问，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落在空气里，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江生沉默了几秒，他能看到何时眼底的期待与不安，那眼神让他无法再回避。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们是同事，也是……曾经的恋人。”
她的眼神颤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接着问，语气里没有指责，更多的是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重要的过去，他能一字不提。
“我不想让你误会。”他的声音更低了，目光落在她的鞋尖上，不敢看她的眼睛，“那段感情已经过去了，我以为……不提它，就不会影响我们现在的关系。”他当时想的是，只要他彻底放下过去，就能好好对她，却忘了，隐瞒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可你有没有想过，隐瞒才是最大的影响？”她的声音依旧不大，却带着压抑的情绪，像是憋了很久才说出来，“我不是不能接受你过去有感情经历，每个人都有过去，这很正常。但你连提都不提，是不是说明你根本没把我当成可以分享秘密的人？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生气，还是觉得，我不配知道你的过去？”
他抬起头，看着她，目光复杂极了——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丝慌乱。“我不是……”他想解释，想说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想说他怕她多想，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怎么说都显得苍白。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不问，你就不用回答？”她打断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是失望，“可有些事情，不是不说就不存在的。那些你藏起来的过去，就像一根刺，就算我没看到，也总会在某个时候扎到我。”
她顿了顿，从包里拿出那张庆功宴的照片，轻轻放在他面前的会议桌上：“这张照片，你怎么解释？你们当时……就是恋人关系，对吗？”
他拿起照片，指尖触到泛白的相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照片上的笑容还很清晰，可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很久。他的目光在那张熟悉的笑容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那年项目结束，我们都很开心，庆功宴上大家喝多了，同事帮忙拍的这张照片。那时候……我们的确在一起，大概半年吧。”
她听着，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多久？”她又问了一遍，像是要确认这个时间，确认那段她从未参与的过去，到底占据了他多少时光。
“不到一年。”他说，语气很轻，“后来她发现了合作方的财务问题，想举报，我劝她再等等，因为当时项目马上就要上线，一旦举报，整个项目都会停掉，团队十几个人几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她觉得我在妥协，在包庇，和我吵了一架，然后就辞职离开了，再也没联系过。”他没有隐瞒当时的选择，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他知道，无论理由是什么，他当时的决定，确实是两人分开的导火索。
“那你呢？”她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有没有后悔过？后悔当时没和她一起举报，还是后悔……没留住她？”
他看着她，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动摇，不再是之前的躲闪。“我后悔过。”他低声说，声音很轻，却很坦诚，“但不是因为没留住她，而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太在意结果，忽略了她的感受。我以为我是在保护团队，却忘了她想要的是公平和原则。那时候的我，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也不懂得怎么平衡工作和感情。”
他顿了顿，将照片轻轻推回她面前，目光认真地看着她：“我承认我隐瞒了你，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不该把过去藏起来，更不该让你从别人的信里，从旧档案里去拼凑真相。但我从没想过要欺骗你，对你的感情，从来都是真的。我把你当成我最重要的人，只是……我不擅长解释过去，也怕那些不开心的事，会影响我们。”
她看着他，目光里有挣扎，有困惑，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舍。“我不是不能原谅你。”她的声音轻了下来，眼神也软了些，“我能理解你当时的选择，也知道你不是故意要隐瞒我。只是我现在……有点害怕。”
“怕什么？”他立刻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他想知道她的顾虑，想把那些不安都打消。
“怕你心里还有她。”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点脆弱，这是她很少在他面前流露的样子，“怕你对我的好，只是因为你没遇到更好的人，只是因为你想找个人安稳下来，而不是因为我就是那个你想在一起的人。我怕我只是……她的替代品。”
他沉默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种不安不是靠一句“我没有”就能消除的，他需要用时间来证明，可现在，他只能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认真。
她转身要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些真相，也需要时间理清自己的情绪。可刚走两步，手腕就被他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很暖，带着一丝颤抖，却抓得很稳。“我没有。”他的声音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我对你的好，是真的。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任何人的替代品。在我心里，你就是你，是我想好好珍惜的人。”
她没有回头，只是感受着腕间的温度，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轻轻抽回手，声音很轻：“给我点时间。我需要……想清楚。”
然后，她转身快步离开了，没有再看他一眼。
会议室里只剩他一个人，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桌上的那张照片上，映出两个曾经笑得毫无防备的人。他拿起照片，轻轻摩挲着，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那段过去，他不该藏着，也不该逃避，或许，他该学会和过去和解，也给何时一个真正坦诚的自己。
她走出办公大楼，站在街边，抬头看着天空。初夏的天空很蓝，飘着几朵淡淡的云，风从远处吹来，带着一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头发。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完全信任他，也不知道这段被隐瞒打断的感情，还能不能回到之前的样子。
但她知道，她还没准备好放弃。她在意的不是他的过去，而是他的隐瞒——现在，他已经坦诚了，她愿意给自己一点时间，也给他们的关系一点时间。
她拿出手机，点开项目组的微信群，发了一条消息：“今天开始，全力推进方案优化，客户反馈必须优先处理，有问题随时找我。”发完消息，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转身朝地铁站走去。
身后，办公大楼的玻璃窗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像是在告诉她，过去的已经过去，而未来，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