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露水气息的风溜进来,卷起地上半张废纸。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切进来,在桌面上拉出一道道金色的光痕,像谁随手撒了把碎金,落在堆叠的报表边缘。空气中还飘着昨夜未散的咖啡味,微苦的焦香混着纸张的油墨气,还有打印机刚歇工的微热气息,在安静的空间里慢慢沉淀。
桌上堆着几份尚未整理完的数据报表,最上方那张的边角已经卷得像波浪,显然是被人反复翻动过,页脚还沾着点干涸的咖啡渍。何时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摩娑,指腹碾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市场转化率、成本控制率、用户留存曲线,每一组数据都像块拼图,要在今天下午三点前拼成完整的图景。项目中期汇报的时间卡得死死的,距离现在还有不到十个小时。
她深吸一口气,按开电脑电源。启动的嗡鸣声里,她登录系统,开始逐一核对各部门提交的材料。表格格式乱得像堆杂物:市场部用的是pdF,财务组发了Excel,连运营组都交来份手写的扫描件,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每一份都要重新排版、校验数据、标注来源,时间紧迫得像悬在头顶的沙漏,她不敢有一丝懈怠,连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都比平时快了半拍。
“模板发下去了吗?”身后传来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
她回头,看见江生站在门口,晨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他手里端着两杯咖啡,纸杯边缘凝着细密的水珠,神情比平时更沉稳些,眼下的青影却比昨天深了些。
“发了。”她接过他递来的杯子,温热透过薄薄的纸杯传到掌心,熨帖了早起的凉意,“但响应速度参差不齐,技术组刚交齐,市场部说还在核对。”
他点头,走到她身旁的空位坐下,拉开椅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我让It那边临时做了个自动转换脚本,能把各种格式统一转成ppt兼容的表格,能节省不少时间。”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从上次资源会议之后,他们的合作变得格外默契——她刚想说需要核对历史数据,他已经调出了半年前的存档;她皱眉盯着某个异常数值,他立刻就明白是公式错了。仿佛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想说什么。可这种默契背后,总像隔着层薄雾,让她觉得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变得熟悉又陌生。
““市场部的数据还没来?”他有些不耐烦地嘟囔着,一边迅速地刷新着邮箱页面,仿佛这样就能让数据快点出现似的。他的指尖在触控板上不停地轻点着,每一下都透露出他内心的焦急。
“刚收到,不过……”她的声音有些迟疑,似乎有什么事情让她感到不安。她一边说着,一边翻出那封邮件,然后点开了附件里的压缩包。
压缩包解压后,里面除了数据文件,竟然还夹着一张便条的扫描件。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将鼠标递给了他,示意他看看这张便条。
他接过鼠标,点击放大了那张便条的图片。便条显然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缘毛毛糙糙的,看起来有些随意。上面只有一句话,是用黑色水笔写的,字迹仓促得有些潦草,仿佛是在匆忙中写下的:小心张主管。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异常安静,只有电脑散热扇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显得格外突兀。
“可能是误会吧。”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打破了沉默,低声说道。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咖啡杯的褶皱,似乎想借此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张主管一直挺支持我们项目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思。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合上了文件夹,金属搭扣发出了一声轻响。
“也可能是提醒。”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让人听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继续工作吧,时间不多了。”
他们重新埋头处理数据,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像一场无声的合奏。偶尔抬头交换意见,动作简洁利落——她递过一份报表,他立刻明白是需要核对预算;他指着屏幕上的曲线,她马上调出对应的原始数据。像两个早已磨合多年的搭档,配合得天衣无缝。
到了中午,进度已超过预期,只剩下最后三个模块需要整合。阳光爬到了桌面中央,把报表上的字迹晒得暖融融的。
“我去趟设备间。”江生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响,“投影仪那边得确认一下,上次汇报就出了岔子。”
“等等。”她叫住他,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轻。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比如他总能提前知道别人的动作,比如他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捷径”,比如他手机里那些从不接的电话。
他顿住脚步,晨光恰好落在他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两道浅浅的沟壑。他的目光很平静,却藏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像深潭里的水,看不底。
“没有。”他轻声说道,仿佛生怕自己的声音会惊扰到她。他的语气轻柔而温和,透露出一种淡淡的无奈。
她凝视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更多的信息,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有些问题,即使问出口,也未必能够得到满意的答案。
他转身离去,阳光洒在他的背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身影。他的步伐显得有些迟疑,走到门口时,似乎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推开那扇门,走了出去。
她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门后。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思绪重新回到工作中。然而,她的手指虽然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的数据也如流水般不断跳动,但她的内心却像被掏空了一块,无论如何都无法填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到了两点整。汇报会场的布置已经全部完成,何时手持整理好的ppt,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会议室。与此同时,江生早已在现场忙碌着调试设备。
他换上了一件深色的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处,露出了手腕上那块略显陈旧的手表。表带因为长期的佩戴而被磨得有些发亮,仿佛见证了他无数个忙碌的日子。
他那双指节分明的手此刻正灵巧地插拔着各种线缆,动作娴熟而精准,让人不禁感叹他的专业素养。这样的他,与其说是一个项目经理,倒更像是一位专门负责设备维护的技术员。
“投影仪没问题了。”他头也不抬地说,手里还捏着根hdmI线,“刚才试了三个接口,这个最稳定。”
“备用设备呢?”她记得行政部说过,今天有三个会议同时用设备,怕临时出状况。
“调换好了,跟研发部那边协调过,他们的会议推迟了,备用投影仪在隔壁房间,不过两个小时后才能用,但我们的汇报撑死一个小时,用不上。”他说着,按下遥控器,幕布上立刻显出清晰的测试页。
她看着他熟练地操作设备,调整焦距、切换信号源、测试麦克风音量,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的全部能力。他在项目管理、技术协调方面的能力远超她想象,甚至比一些干了五六年的资深同事还要老练。那些她以为需要走流程、托关系才能解决的事,他总能轻描淡写地搞定。
“你怎么做到的?”她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好奇。
他笑了笑,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没正面回答:“有时候,多认识几个人是有用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设备间的老王,儿子在我以前待的公司实习过。”
她没再追问,有些事,知道答案反而更麻烦。
汇报正式开始前二十分钟,所有设备测试完毕,ppt顺利导入,团队成员也都陆续到位。她站在台侧做最后的准备,喉咙因为早起和紧张有些干涩,试了试麦克风,声音沙哑得厉害。
“别紧张。”江生走过来,弯腰在控制台调了调,将麦克风音量调低两格,“我已经帮你调整过均衡器,能弱化杂音,听起来会清楚些。”
她点头,看着他站在台下第一排的位置,朝她轻轻点了下头,眼神里带着点鼓励。那一瞬间,心里的慌乱忽然平息了不少。
演讲开始,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台,目光扫过台下的评审团。张主管坐在中间位置,手里拿着笔,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些干涩,但她努力控制呼吸,按照培训师教的方法,用腹腔发力发声。
“本次项目的中期成果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优化了用户注册流程,转化率提升15%;二是完成了核心算法的迭代,响应速度提高30%;三是……”
她一边讲解,一边观察评委们的反应。大多数人都在认真听讲,偶尔点头或在笔记本上记录。张主管翻着她提前发的资料,手指在某一页上停了很久。她逐渐放松下来,语速稳定,表达清晰,甚至还能在讲到技术难点时,穿插一两句通俗的比喻。
直到某个瞬间——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江生放在膝头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但他始终没有去看,只是专注地看着她,像在确认每一个细节。
她心里微微一动,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却没有停下演讲,只是语速下意识地加快了些。
汇报结束时,掌声响起,不算热烈,却足够真诚。她松了口气,走下台时,江生迎上来,递给她一瓶温水,瓶盖已经帮她拧开了。
“做得很好。”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接过水瓶,喝了一口,温水润过干涩的喉咙,轻声道谢。
“接下来就看评审反馈了。”他补充道,目光扫过正在交头接耳的评委们。
她点头,正要说话,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团队里的实习生小王气喘吁吁地跑进会议室,脸上带着慌张。
“江生哥!”小王压低声音,“我刚才去洗手间,看见张主管去行政部了,说是要查我们项目组的资料访问权限!”
江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仿佛只是听到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我知道了。”他语气平稳,“你先回去工作,别声张,也别跟其他人说,免得影响情绪。”
小王点点头,又看了何时一眼,匆匆离开。
何时站在原地,眉头皱了起来:“那张便条……不是开玩笑的?”张主管查权限,是怀疑他们动了不该动的资料?还是想找借口挑刺?
江生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窗外。不知何时,天色已经转阴,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像块湿漉漉的灰布,把阳光都遮住了,会议室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有些人,从来都不喜欢我们做得太好。”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她没听过的疲惫,“尤其是在他们自己负责的项目卡壳的时候。”
她看着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这个项目背后的暗流远比她想象的复杂。那些看似正常的工作交流,那些偶然的“意外”,或许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声音有些发紧。
他收回目光,看向正在汇总意见的评委们,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先把这一步走稳。”他说,“等反馈结果出来,该来的总会来。”
她没再问,只是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水瓶,冰凉的瓶身让她保持着清醒。
下一秒,江生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按灭了它,指尖在屏幕上留下轻微的压力痕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看到他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情绪。
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这场战斗,关于项目,关于资源,或许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东西,其实还没有真正开始。真正的风浪,可能就在下一个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