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弘遇负手立于房中,蟒袍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缓缓扫过屋内狼藉——破碎钉死的门窗、地上干涸的血迹、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药味与血腥混合的气息。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身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愠怒。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因牵动左肩伤势而闷哼一声,面露“痛苦”之色,颓然靠回榻上,气息“微弱”地开口道:“卑职……卑职有伤在身,未能迎候,请……请大人恕罪……”
田弘遇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声音听不出喜怒:“伤势如何?”
“回大人,医官说……赤煞掌力阴毒,伤了经脉,需……需静养些时日。背后只是皮肉伤,无大碍……”我语气“虚弱”,恰到好处地强调了对经脉有损的“赤煞掌”,这正是北司某些隐秘高手惯用的阴毒功夫。
田弘遇的眉头果然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中寒意更盛。他缓步走到那张被刀气斩裂的木榻旁,指尖拂过粗糙的断口,淡淡道:“刺客用的兵器,很杂。有透骨钉,有锯齿刃,有赤煞掌,还有锁链镖……像是几路人马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
他这话似在自语,又似在说给我听,更像是在为这场刺杀定性——是“乌合之众”,而非某一方精心策划的行动。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后怕”与“愤慨”之色:“大人明鉴!那些贼子手段狠辣,配合默契,绝非寻常匪类!分明是……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尤其是那赤煞掌,分明是……”我适时住口,露出一副“惶恐失言”的模样。
田弘遇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刺向我:“分明是什么?”
我“犹豫”片刻,咬牙低声道:“卑职不敢妄言……只是早年在北司当差时,曾在北司卷宗中见过记载,言……言某些处置阴私勾当的档头,擅用此类阴毒掌力……”
“够了!”田弘遇厉声打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无凭无据,休得胡言!骆养性再是不堪,也是朝廷正二品大员,岂会行此卑劣之事?!”
他虽在呵斥,但语气中的惊怒与忌惮,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显然也怀疑北司,甚至可能掌握了某些线索,但却绝不能承认,更不能在此时与骆养性彻底撕破脸皮。
我立刻“惶恐”低头:“卑职失言!请大人责罚!”
田弘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语气稍缓:“本官知道你受了委屈,受了惊吓。但如今朝局纷乱,凡事要讲证据,不可凭一时意气。你放心,此事本官定会追查到底,给你一个交代!当务之急,是安心养伤。”他话锋一转,“你此前所言通州逆案细节,以及那份逆党名单……本官已细细看过,陛下亦已知晓。你功不可没。”
他终于提到了核心问题!我心中凛然,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卑职份内之事,不敢居功。”我谦卑道。
“嗯,”田弘遇点点头,看似随意地问道,“那份名单……似乎有所残缺?尤其关于……京营部分的关联,语焉不详?还有,那火炮,其来源、运输渠道,你可还有更深入的线索?”
来了!他在索要更多、更致命的证据!尤其是能直接扳倒骆养性乃至其背后更大势力的铁证!他救我、保我,根本目的并非正义,而是要将我榨干,成为他政治斗争中最锋利的刀。
我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露出“凝重”与“遗憾”之色:“回大人,名单残缺,乃是卑职拼死从火场中抢出,已是万幸。京营部分……卑职当时只来得及记下几个关键名字与职司,更深关联,恐需详查其往来文书与账目。至于火炮来源……卑职在货栈中曾见一些残留的包装碎木,上有模糊的‘津’、‘卫’等字戳印,似是走海运至津门,再伪装成漕粮杂物转运通州。具体线索……卑职力有未逮,未能深挖,恐需大人调动得力人手,详查津门卫码头与通惠河各闸口过往船只记录,或有所获。”
我半真半假,给出一些指向性线索(津门、海运),将皮球踢回给他,暗示需要更大规模的调查权限,而非我一人所能及。既显示了我的“价值”,又避免了被立刻榨干后抛弃的风险。
田弘遇听得目光闪烁,显然在急速权衡。我说的这些线索,足以让他大做文章,调动力量深挖,但同时也意味着要将斗争进一步扩大化。
“津门卫……海运……”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好!本官知道了。你且好生休养,想起任何细节,即刻报于周镇抚。”
他顿了顿,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扔到榻上:“此次你受惊了,这些银钱,且拿去压惊,买些滋补之物。养好身子,日后……尚有倚重之处。”
锦囊入手沉甸甸的,怕是至少有五十两雪花银!好大的手笔!既是安抚,更是收买,要将我彻底绑上他的战车。
我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挣扎着想要再次起身:“卑职……卑职谢大人厚赏!定为大人效死!”
“不必多礼。”田弘遇满意地点点头,终于转身,“你好自为之。”说罢,在一众侍卫簇拥下,大步离去。
房门再次关上,屋内重归寂静。
我脸上的感激与虚弱瞬间褪去,化为一片冰冷的平静。我掂了掂那袋银子,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五十两?买命钱么?田弘遇,你终究还是怕了。怕我死了,失去这把刀;更怕我活着,说出更多你不愿听到的真相。
我将银两收入怀中,与之前攒下的那些金银藏在一处。
“血饕餮”在黑暗中无声震颤。
虎口拔牙,险中求存。
这乱局,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