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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刮过林莽的脸颊,也刮过眼前这片死寂的荒村。残垣断壁匍匐在浓得化不开的暮色里,如同巨兽腐朽的肋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腐烂木头、湿土和陈年霉味的怪异气息,吸进肺里都带着沉甸甸的凉意。

带队的教授,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头,扶了扶眼镜,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资料记载,这村子至少荒废了百年以上,保存如此完整的清代晚期民居群落,太罕见了!小林,无人机画面怎么样?”

穿着冲锋衣、戴着鸭舌帽的林莽,正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遥控器和屏幕,闻言头也没抬:“信号不太稳,干扰严重。不过俯瞰布局确实诡异,所有巷道最终都指向村子中心那片空地……”他顿了顿,屏幕雪花点滋啦作响间,隐约捕捉到空地中央有一棵巨大、扭曲的枯树黑影,枝桠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和那棵怪树。”

陈芳搓着胳膊,她是队里年纪最小的,胆子也小,声音有点发颤:“我怎么觉得……这么冷啊。而且,好像一直有人盯着我们。”她不安地回头望了望身后坍塌一半的院落门楼,黑洞洞的门户像一张沉默的嘴。

“心理作用,荒废久了都这样。”大刘满不在乎地拍拍胸口,他是队里的体力担当,膀大腰圆,“赶紧安营扎寨生火做饭才是正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嗓门洪亮,在这片死寂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村中。脚下是松软湿滑的腐殖质,两旁是歪斜破败的木石建筑,黑洞洞的窗口后面仿佛随时会闪过什么东西。绝对的寂静,连鸟鸣虫叫都听不见,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和行李摩擦的窸窣声,被无限放大。

村子中心果然是一片不算大的空地,泥土黝黑。那棵枯树就孤零零地矗立在正中央,树干粗壮需数人合抱,却早已没了任何生机,树皮剥落,露出里面暗沉木质,形态扭曲得让人心里发毛。

而最先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是枯树最低也最粗壮的一根横枝上,悬挂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青铜铃铛。

铃铛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斑驳的铜绿和暗红色的锈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纹路,只能勉强辨认出似乎刻着某种扭曲的、非字非画的符号。铃铛无声无息地悬在那里,像一颗沉睡的、不祥的心脏。

“咦?这铃铛……”林莽调整着相机镜头,拉近焦距,“锈成这样,里面的击锤恐怕早就卡死了吧。”

教授眼神热切,凑上前仔细观察:“保存完好!这形制,这锈色,绝对是那个时代的东西,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他话音未落,大刘已经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嘴里嘟囔着:“研究啥啊研究,破铃铛挂这儿碍手碍脚的,看着就晦气!”他身高臂长,说着,竟伸手就去拽那铃铛。

“别动!”教授和林莽几乎同时出声制止。

但晚了。

大刘的手已经抓住了铃铛。那铃铛似乎并非简单地挂在枝桠上,而是被什么细微的铜丝或藤蔓缠绕固定着。大刘用力一扯,“嘣”的一声轻响,像是扯断了什么。铃铛入手沉重,带着一股刺骨的冰凉。

“你干什么!”教授又惊又怒。

大刘被吼得一怔,随即满不在乎地掂了掂手里的青铜铃铛:“不就个破铜烂铁嘛,至于吗?挂这儿说不定晚上风一吹叮当响,还睡不睡觉了?”他环顾四周,看到空地边缘有一口被半截破石板盖着的老井,随口道,“得,让它彻底消停。”

说着,他几步走到井边,手臂一扬,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那青铜铃铛扔了进去。

“噗通。”

一声沉闷、滞涩的落水声从深不见底的井里传来,回荡在骤然死寂的空地上,异常清晰。

那一瞬间,林莽似乎看到教授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陈芳更是吓得轻叫一声,捂住了嘴。

一股没由来的寒风打着旋卷过空地,吹得枯树仅存的几根细枝发出咔吧脆响。那寒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胡闹!简直是胡闹!”教授指着大刘,手指都在发抖,“这东西能动吗?啊?万一……”

“万一啥啊教授,不就扔个铃铛嘛。”大刘梗着脖子,但眼神里多少有了点惴惴。

林莽心头莫名一沉,他下意识地举起相机,对着那口古井按下了快门。显示屏上,井口黑洞洞的,像一只凝视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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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营地扎好,篝火燃起。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没有使用村里任何现成的房屋,而是在村口一处相对完整、视野开阔的院落废墟里搭起了帐篷。

篝火跳跃,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和寒意,却驱不散萦绕在每个人心头的阴影。晚饭吃得索然无味,连平时最能插科打诨的大刘也闷头啃着压缩饼干,没怎么说话。

林莽整理着白天拍摄的照片,一张张翻过去,残破的屋舍,荒草蔓生的街道,扭曲的枯树……当翻到那口古井的特写时,他指尖一顿,将屏幕亮度调高。

井口的石板歪斜,露出的缝隙漆黑。但在照片放大到极致时,那黑暗深处,似乎……并不是绝对的虚无,好像有什么模糊的、苍白的东西一闪而过。他皱了皱眉,觉得可能是噪点或者光影错觉。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打断了他的思绪。是陈芳,她正拿着自己的水壶准备喝水,此刻却脸色煞白地指着自己的脖子后面,“好、好痒!突然特别痒!”

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队员李璐凑过去:“是不是被什么虫子咬了?我看看……”她撩开陈芳后颈的头发,只看了一眼,动作就僵住了,脸上的血色也迅速褪去。

“怎么了?”教授察觉到不对。

李璐的声音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个……印记。像是个……铃铛。”

“什么?!”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林莽也站起身,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他走到陈芳身后,借着篝火的光看去——就在陈芳白皙的后颈正中央,一个清晰的、暗红色的印记赫然在目!那印记约莫指甲盖大小,轮廓正是一个抽象的铃铛形状,边缘模糊,仿佛是从皮肤下面渗出来的淤血,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邪异感。

“我看看我的!”大刘也慌了,伸手就去摸自己后颈。

“我帮你。”林莽沉声说,走过去,撩开大刘的衣领。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暗红色铃铛印记,像是一个无法摆脱的烙印。

“检查!所有人都检查一下!”教授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结果让所有人如坠冰窟——包括教授自己在内,考古队一行六人,每个人的后颈上,都凭空出现了那个一模一样的铜铃印记!

恐慌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陈芳开始低声啜泣,李璐紧紧搂着她的肩膀,脸色同样难看。大刘喘着粗气,徒劳地用力搓揉自己的后颈,那印记却丝毫没有变淡的迹象。

“是诅咒……一定是那个铃铛的诅咒……”陈芳哽咽着。

“胡说!肯定是某种过敏,或者这里的植物花粉……”大刘强自争辩,但声音里的底气已经荡然无存。

林莽默然不语,他走到帐篷边,拿起自己的户外镜,借着光扭动脖子,艰难地观察自己后颈的反射影像。果然,那个诡异的铃铛印记,也清晰地印在他的皮肤上。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突兀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响起。沉闷,滞涩,带着水汽的浑浊感。

是铃铛声!

来自村中心,那口古井的方向!

所有人都僵住了,篓火噼啪的燃烧声此刻显得无比刺耳。陈芳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时间仿佛凝固了。死寂之中,只有那若有若无的铃声,仿佛沉在水底被敲响,一声,又一声,缓慢而规律地传来,钻进人的脑髓里。

“子时……”教授失神地喃喃道,脸在跳跃的火光下惨白如纸,“古籍记载,子时阴气最盛……铜铃响,尸鬼醒……”

“别他妈自己吓自己!”大刘猛地站起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狂躁,“巧合!一定是巧合!妈的,我去把那破铃铛捞上来!”他说着就要往营地外冲。

“站住!”教授厉声喝止,“现在谁也不能单独行动!都待在篓火边!等到天亮!”

大刘被吼住,胸膛剧烈起伏着,喘了几口粗气,最终还是悻悻地坐了下来,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什么,一把抓过旁边的水壶,仰头灌了几大口。

铃声响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停了。

但营地里的气氛并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更加凝重。那短暂的铃声,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恐惧的门。

后半夜,篝火需要不断添加柴火才能维持。没有人能睡着,也没有人说话。林莽靠坐在帐篷边,耳朵捕捉着外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登山镐。他注意到,大刘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

起初他只是焦躁地来回踱步,后来则抱着头坐在远离篝火的阴影里,身体微微发抖。偶尔,能听到他压低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

林莽起初以为他是在害怕或者懊悔,但渐渐地,他察觉出异样。

那不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那更像是……两个声音在对话。一个是大刘原本粗哑的嗓音,充满了惊恐和混乱:“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别过来……”

而另一个声音,则低沉、沙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和恶意:

“……由不得你……”

“……百年了……终于……”

“……等到……替身了……”

两种声音在大刘的喉咙里交替、挣扎、低语。

林莽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看向其他人。教授显然也听到了,他死死盯着大刘的背影,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陈芳和李璐互相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刘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目光毫无所觉。他猛地抬起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用力摇晃着脑袋,用他原本的声音嘶吼:“闭嘴!你给我闭嘴!滚出去!”

紧接着,他喉咙里又挤出那个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和残忍:“……你的身体……很快……就是我的了……”

“啊——!”大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双眼布满血丝,眼神混乱而狂乱地扫视着众人,“是你们!是你们搞的鬼对不对?想把责任推给我?!”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离他最近的陈芳身上,那眼神,充满了暴戾和一种陌生的贪婪。

林莽瞬间握紧了登山镐,肌肉绷紧,一步挡在了陈芳身前,低喝道:“大刘!你冷静点!”

教授也站了起来,声音严肃而沉重:“他不是大刘了……至少,不完全是。”

仿佛是为了印证教授的话,大刘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表情在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狞恶之间飞速变换。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猛地转身,不是冲向任何人,而是像受惊的野兽一样,手脚并用地撞开身后残破的院门,跌跌撞撞地冲入了外面浓墨般的夜色中。

“大刘!”教授惊喊。

“别追!”林莽一把拉住想要上前的小王,“外面太危险了!而且他现在……”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所有人都明白——现在的大刘,比外面未知的危险更可怕。

营地彻底陷入了死寂。篝火还在燃烧,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铜铃印记在后颈皮肤上隐隐散发着阴冷的刺痛感。远处,深沉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井底的铃声,和大刘体内那诡异的低语,彻底唤醒了。

林莽侧耳倾听,风中,似乎夹杂了另一种声音——一种沉重、拖沓,仿佛什么湿重的东西在地上摩擦的脚步声,从村子的各个角落,由远及近,慢慢地,围拢过来。

幽蓝色的光点,在远处的废墟阴影里,一闪,又一闪。

如同鬼火。

大刘消失在门外浓稠的黑暗里,像一滴水融入了墨池,连脚步声都迅速被死寂吞没。营地篝火旁,剩下的五人如同泥塑木雕,心脏被无形的恐惧紧紧攥住。

“他……他刚才……”陈芳牙齿打颤,话都说不完整,眼泪无声地流淌。

“被东西上身了。”教授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铜铃唤来的,不止是外面的‘那些’,还有更邪门的……会找‘替身’。”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后颈,那暗红的铃铛印记此刻仿佛活了过来,隐隐发烫,像一块烙铁。

林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他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黑暗中的什么东西,“大刘跑出去,可能会引来更多……而且他自己现在也很危险。”他没说出口的是,无论是被附身的大刘,还是可能被铃声唤醒的“东西”,都不会放过他们这些带着印记的活人。

“去村里最高的建筑!”李璐突然开口,她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我记得无人机画面里,村子西头好像有个带钟楼的建筑,像是旧时的祠堂或者庙宇,视野好,结构也相对坚固。”

没有更好的选择。教授沉重地点点头:“快!收拾必要的东西,食物、水、药品,还有照明工具!轻装简行!”

慌乱但迅速地,几人将最重要的物资塞进背包。林莽将一把开山刀别在腰后,手里紧握登山镐,另一只手举着强光手电。当他掀开帐篷门帘,将光柱投向外面时,手不由得一抖。

浓雾,不知何时弥漫开来。

不再是傍晚时分的薄暮,而是乳白色的、粘稠的浓雾,能见度不足十米。手电光柱像被吞噬了一样,无法穿透多远。空气中那股腐朽潮湿的气味更加浓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跟紧我!”林莽低吼一声,率先踏入雾中。教授紧随其后,接着是李璐和陈芳,小王则负责断后。

脚下的路变得模糊不清,残破的屋舍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头头蹲伏的怪兽。绝对的寂静被打破了,但不是被他们的脚步声,而是被一种细微的、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沙沙”声,像是很多只脚在拖着地行走,又像是枯叶在摩擦。

“听……”陈芳带着哭腔,紧紧抓住李璐的手臂。

不用她说,所有人都听到了。那沙沙声并不急促,但持续不断,仿佛正有无数东西在浓雾中缓慢而坚定地移动,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林莽猛地将手电光扫向左侧一片坍塌的院墙。

光柱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动作僵硬,步履蹒跚。

更重要的是,在那身影头部的位置,有两簇幽蓝色的、豆粒大小的光芒,在浓雾中如同鬼火,一闪即逝。

“蓝火……是记载里的幽蓝鬼火!”教授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铜铃尸……真的醒了!”

“右边也有!”断后的小王惊骇地叫道。

手电光迅速转向右边。这次看得更清楚一些——一个穿着破烂、看不清年代服饰的“人”,正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关节僵直的姿态,一步一步地从一栋破屋的阴影里挪出来。它的皮肤是死灰色的,布满污渍,脸上五官模糊,唯独一双眼睛的位置,燃烧着那两簇令人胆寒的幽蓝火焰。它似乎对强光有些反应,动作顿了一下,头部极其缓慢地转向光源的方向。

那空洞的、燃烧着鬼火的“注视”,让林莽如坠冰窖。

“快走!别停下!”林莽嘶声喊道,强行压下胃里的翻腾,带头朝着记忆中钟楼的方向冲去。

浓雾成了最可怕的帮凶。视线受阻,方向感变得极其模糊。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左右两侧也不断有僵硬的身影在雾气中浮现。那些铜铃尸似乎并不急于扑上来,只是不紧不慢地逼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啊!”陈芳突然脚下一绊,惊呼着向前扑倒。手电筒脱手飞出,在湿滑的地面上滚了几圈,光芒闪烁了几下,竟然熄灭了!

“芳芳!”李璐急忙去扶。

就在这一瞬间的混乱,浓雾中,一只干枯、布满尸斑的手臂猛地伸了出来,直抓向跌倒的陈芳!那手臂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带着一股阴冷的腥风。

“滚开!”林莽反应极快,怒吼一声,手中的登山镐带着破风声狠狠劈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登山镐精准地砸在了那手臂的腕部,却没有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反而像是砸断了一根枯木。那手臂应声而断,掉在地上,手指还神经质地抽搐了两下。断裂处没有流血,只有黑乎乎、干瘪的肌肉组织和发黑的骨头。

而被砸断手臂的那具铜铃尸,只是顿了顿,幽蓝的鬼火眼睛闪烁了一下,仿佛毫无知觉,另一只手依旧执着地抓向近在咫尺的陈芳。

“它的目标是我们脖子后面的印记!”教授惊骇地叫道。

林莽来不及多想,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陈芳,将她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快走!李璐,捡手电!”

李璐慌忙捡起手电,用力拍打几下,光芒终于重新亮起,但似乎比之前暗淡了不少。她将光柱扫向四周,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就这么一耽搁,他们已经被至少七八具眼中燃着幽蓝鬼火的铜铃尸围在了中间!它们从前后左右的雾气中显现,步履僵硬却坚定不移地缩小着包围圈。

“跟它们拼了!”小王挥舞着工兵铲,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不能硬拼!数量太多了!”林莽头脑飞速运转,目光急速扫视,寻找突破口。突然,他注意到这些铜铃尸似乎对声音和强光有微弱的排斥,行动会稍有迟滞。“手电!所有人把手电调到爆闪模式!对着它们的眼睛照!大声喊!”

绝境之中,任何方法都值得一试。瞬间,四五道强光手电同时爆发出刺眼夺目的闪烁光芒,伴随着几人声嘶力竭的吼叫,在这死寂的雾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效果立竿见影!

离得最近的几具铜铃尸动作明显一滞,幽蓝的鬼火剧烈地跳动、收缩,它们僵硬地抬起手臂,似乎想遮挡这令它们厌恶的光线和声音。

“缺口!左边!”林莽敏锐地捕捉到左侧因一具铜铃尸的动作迟缓而出现的空隙,毫不犹豫地带头冲了过去。

几人连滚带爬,几乎是贴着那具动作僵硬的尸体冲出了包围圈,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身后的嘶吼声(如果那算嘶吼的话,更像是一种喉咙里挤出的、充满怨毒的嗬嗬声)和沙沙的追赶声紧追不舍。

不知道跑了多久,肺像要炸开一样疼痛,喉咙里满是血腥味。浓雾似乎稍微稀薄了一点,前方,一座黑黢黢的、比周围建筑都要高大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座破败的古庙。飞檐翘角大多已经残破,墙体斑驳,但整体的砖石结构依然屹立。庙宇前方,果然有一座三层的钟楼,虽然木质部分腐朽严重,但砖石基座看起来还算稳固。

“就是那里!快!”教授气喘吁吁地指着钟楼。

希望就在眼前,几人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冲向古庙的院门。院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其中一扇已经倒塌,另一扇也歪斜着,露出巨大的缝隙。

林莽第一个冲进院子,反身立刻去推那扇还算完好的木门,试图将其关上。“帮忙!”

小王和教授立刻上前,三人合力,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推动那扇沉重腐朽的木门。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艰难地移动着。

而就在门外,浓雾之中,那些眼中燃烧着幽蓝鬼火的僵硬身影,已经追到了近前!最近的一具,距离院门不足五米!它伸出干枯的手臂,直直地抓来!

“快啊!”李璐和陈芳在院内焦急地大喊,用手电光不断照射那些逼近的铜铃尸,试图延缓它们的脚步。

“嘎啦——砰!”

终于在最后一刻,木门被艰难地合拢。林莽迅速将门栓插上——那只是一根看起来并不粗壮的木棍。

几乎在门栓落下的同时,“咚!”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门外传来,整个木门都猛地一震,灰尘簌簌落下。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撞击声连绵不断,来自门外,也来自院墙的其他方向。显然,更多的铜铃尸围拢了过来,开始冲击这最后的避难所。

“门撑不了多久!上钟楼!”林莽当机立断。

钟楼的入口在古庙大殿的一侧,是一个窄小的木门。几人鱼贯而入,沿着内部狭窄、陡峭且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木制楼梯,拼命向上爬。

楼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方,古庙院门被撞击的“咚咚”声如同催命的战鼓,不断传来。

终于,他们爬上了钟楼的顶层。这是一个四面开有窗户的阁楼,空间不大,中间悬挂着一口布满铜绿和灰尘的巨大铁钟,钟体上刻着模糊的佛教经文。

暂时安全了。

几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陈芳和李璐相拥着低声哭泣,教授靠着墙壁,脸色灰败。小王则紧张地透过窗户的破洞向下张望。

林莽也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浓雾依旧笼罩着村落,但站在高处,视野稍好一些。只见古庙的院子里,以及外面的街道上,密密麻麻,至少有二三十具眼中燃着幽蓝鬼火的铜铃尸,正在不知疲倦地撞击着院门和围墙。它们动作僵硬而统一,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那一片片幽蓝的鬼火在雾中闪烁,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地狱图景。

而更让林莽头皮发麻的是,在远处,村子的各个角落,还有更多的幽蓝光点,正在朝着古庙这边汇聚过来。

它们都被吸引过来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教授,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和手电的余晖,注意到了钟楼内壁的一些异样。他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墙边,用手拂去墙壁上厚厚的灰尘。

灰尘下,露出了色彩暗淡、但依稀可辨的壁画。

“这是……”教授凝神细看。

壁画的内容,并非寻常的佛教故事。第一幅,描绘的是一群古代村民模样的人,正在一棵大树下(赫然就是村中心那棵枯树!),将一个挣扎哭泣的人捆绑起来,而一个巫师模样的人,正将一个青铜铃铛,强行塞进那人的嘴里!

第二幅,描绘的是夜晚,月光惨白,那个被塞了铃铛的人已经变成了尸体,眼中燃烧着幽蓝火焰,而周围的村民则惊恐地四散奔逃。

第三幅,画面更加诡异。背景是无数眼中燃着蓝火的尸体在游荡,而画面的中心,依旧是那棵枯树和铃铛。但这次,铃铛旁边,多了一个模糊的、穿着官服或者祭司服饰的身影,他手中拿着一个类似法器的东西,似乎在……操控那些尸体?

壁画的最后部分,已经斑驳脱落大半,只能隐约看到似乎有外人进入村子,然后……发生了恐怖的屠杀,以及,一口井。

“原来……传说是真的,但也不全对……”教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这些铜铃尸,并非简单的冤魂……它们是被活炼而成的‘尸傀’!那铜铃,是控制它们的‘枢’!而扯掉铃铛,扔进聚阴之井……我们不是简单地惊扰了亡魂,我们是破坏了某种……封印!”

“封印?”林莽猛地回头,“那大刘他……”

教授的脸色难看至极:“找替身……或许不是简单的鬼上身。那井里的东西,借助大刘的身体,是想……重新掌握控制这些尸傀的‘铃’!或者,找到新的‘持铃人’!”

话音刚落——

“咚!咚!咚!”

钟楼下,撞击院门的声音陡然变得猛烈起来!同时,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冷笑声,混杂在撞击声中,隐隐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丝熟悉,又充满了彻底的邪异。

是大刘的声音,或者说,是占据了他身体的那个东西的声音。

它,来了。

那混杂在撞击声中的冷笑,像冰锥一样刺穿了钟楼内短暂的喘息。所有人都听到了,那是大刘的声带,却发出完全不属于他的、浸透了恶意的声音。

“它…它就在下面!”陈芳缩在李璐怀里,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小王趴在窗边,透过木板缝隙向下窥探,只看了一眼就猛地缩回头,脸色惨白如纸:“门…院门快顶不住了!那些东西…它们像疯了一样!还有…大刘…他就站在那些尸体中间,看着我们笑!”

林莽的心脏沉到了谷底。他快步走到另一扇窗户前,小心翼翼地拨开一道缝隙。

下方院子里,景象令人头皮发麻。数十具铜铃尸如同不知疼痛的傀儡,用身体疯狂撞击着摇摇欲坠的院门和部分低矮的墙体。砖石松动,木屑纷飞。而在这些行尸走肉的中心,大刘(或者说占据了他躯壳的东西)静静地站着。他身上的冲锋衣沾满了泥污,脖颈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微微歪着,脸上挂着一个僵硬而扭曲的笑容,那双原本属于大刘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与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他抬着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雾霭与楼板,精准地锁定了钟楼上的他们。

“教授,”林莽声音沙哑,“壁画…壁画上有没有说,怎么对付这些东西?或者,怎么解除那个‘替身’?”

教授靠着墙壁,双手颤抖地再次拂过那些斑驳的壁画,眼神焦灼而绝望:“太模糊了…关键部分都脱落了…只提到‘铃为枢,井为眼,魂为引’…控制尸傀需要铜铃,而那口井是聚阴的核心,‘魂为引’…难道是需要生魂作为引子?”他猛地看向楼下的大刘,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大刘被选为替身,他的魂魄,可能就是那个‘引’!井里的东西想用他的魂,重新建立对尸傀的控制,或者…彻底摆脱某种束缚!”

“那我们脖子上的印记呢?”李璐颤声问,下意识地摸着后颈那个暗红的铃铛烙印。

“标记…我们是猎物,也是…祭品?”教授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恐惧,“或许,是为了补充‘魂引’…”

“咚——咔嚓!”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下方的院门,在一阵密集的撞击后,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断裂声,轰然倒塌!

“门破了!”小王失声尖叫。

潮水般的铜铃尸,迈着僵硬而统一的步伐,踏过碎裂的木门,涌入了古庙的院子。它们眼中幽蓝的鬼火在雾气中连成一片,如同来自地狱的星河,径直朝着钟楼底部汇聚。

“堵住楼梯口!”林莽怒吼一声,肾上腺素再次飙升。他和小王合力,将钟楼顶层入口处一个沉重的、满是灰尘的木制经柜推倒,死死抵住那扇窄小的木门。

几乎就在同时——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从脚下的楼梯入口处传来。木门在冲击下剧烈震颤,灰尘从门缝簌簌落下。经柜也被撞得向后移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顶住!”林莽和小王用肩膀死死抵住经柜,感觉每一次撞击都像是重锤敲在胸口。

下面的撞击不仅来自那些力大无穷的铜铃尸,还夹杂着一种疯狂的、用身体硬撞的闷响,以及那沙哑扭曲的嘶吼:“出来……我的……替身……把身体……给我……”

是大刘!他在亲自撞门!

“教授!快想办法!这门撑不了几分钟!”林莽感到木门已经开始出现裂缝。

教授满头大汗,目光疯狂地在壁画和钟楼内扫视,嘴里念念有词:“铃为枢…井为眼…魂为引…钟!对了,这口钟!”他猛地指向悬挂在阁楼中央的巨大铁钟,“寺庙的钟声有驱邪镇煞之效!这钟上刻有经文!敲响它!或许能震慑它们!”

希望之火重新点燃。林莽看向那口巨钟,钟锤就垂在一旁,是一根粗实的圆木。

“小王,你来顶住!我去敲钟!”

林莽将位置让给小王,冲到钟锤旁。他双手抱住冰冷的、裹着陈旧红布的钟锤末端,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开,然后猛地向前撞去!

“咚————!”

一声洪亮、沉浑、带着古老颤音的钟鸣,骤然从钟楼顶层爆发开来!声波如同实质的涟漪,穿透木板墙壁,向四面八方扩散。

效果立竿见影!

楼下疯狂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那些铜铃尸发出的“嗬嗬”声也瞬间变成了混乱的、仿佛带着痛苦的嘶鸣。透过窗户缝隙,可以看到院子里那些幽蓝的鬼火剧烈地闪烁、摇曳,仿佛风中残烛。它们僵硬的动作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迟滞,甚至有几具离得近的,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

就连大刘那沙哑的咆哮也变成了愤怒而不甘的嚎叫。

“有用!钟声有用!”李璐惊喜地喊道。

“继续敲!不要停!”教授激动地催促。

林莽精神大振,再次抱起钟锤,用稳定的节奏,一次又一次地撞向巨钟。

“咚——咚——咚——”

庄严而洪亮的钟声一次次响起,如同无形的屏障,暂时阻挡了邪祟的脚步。楼下陷入了短暂的僵持,铜铃尸和大刘似乎对这钟声极为忌惮,只在楼下徘徊嘶吼,不敢再猛烈冲击。

然而,这喘息的机会并未持续太久。

几分钟后,就在林莽手臂开始酸麻,钟声依旧回荡之时,楼下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大刘(邪灵)停止了无意义的咆哮。他抬起手,指向钟楼。那些原本因钟声而混乱退缩的铜铃尸,眼中的幽蓝鬼火再次稳定下来,并且……开始改变策略。

它们不再盲目地冲击楼梯门,而是如同接受了指令的士兵,开始叠罗汉!一具具僵硬的身体彼此踩踏、攀附,虽然动作笨拙,但却坚定不移地朝着钟楼的外墙窗户爬来!

“它们……它们在爬墙!”陈芳指着窗外,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利。

一具眼中燃着幽蓝火焰的铜铃尸,干枯的手指已经扒上了他们所在楼层的窗沿!腐烂的面孔贴着肮脏的窗棂,那双鬼火之眼死死地盯着室内的人。

“滚开!”小王抄起工兵铲,隔着窗户狠狠捅了出去。工兵铲砸在尸体的头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尸体摇晃了一下,却抓得更紧。

更多的爪子开始出现在其他窗户的外面。木质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钟声,似乎只能震慑和延缓,却无法彻底驱散这些被某种强大邪术控制的尸傀!而且,敲钟的林莽体力在快速消耗,钟声的间隔稍微一长,下面的冲击就立刻变得猛烈。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林莽喘着粗气,再次撞响铜钟,将刚刚探进半个身子的一个铜铃尸震得动作一滞,被小王趁机一铲子推了下去。

教授面如死灰,他看着壁画,又看看楼下指挥若定的“大刘”,眼神最终落在了林莽后颈那个若隐若现的印记上。

“铃为枢…井为眼…”他喃喃自语,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变得决绝,“必须有人……去井边!必须把铃铛捞出来!那是控制一切的核心!或许……或许毁掉铃铛,或者将其重新封印,才能结束这一切!”

“去井边?”李璐失声道,“教授,下面全是那些东西!怎么可能过得去?!”

“而且大刘…那个东西就在下面!”小王也喊道。

教授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林莽身上:“林莽,你体力最好,反应最快……现在只有你,有可能……”

林莽看着教授眼中那种混合了绝望、恳求与一丝疯狂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窗外越来越多的鬼火,以及楼下那个虎视眈眈的邪灵。他知道,教授说得对。困守钟楼,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生机,或许就在那口聚阴的古井里。

他摸了摸后颈那个发烫的印记,一股寒意与一种奇异的牵引感同时传来。

“我去。”林莽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他放下钟锤,紧了紧腰间的开山刀和背包。

“我跟你一起去!”小王挺身而出。

“不!”林莽按住他的肩膀,“你需要留在这里,保护大家,继续敲钟!钟声不能停,这是唯一的掩护!”他又看向教授,“教授,如果我回不来……想办法把这里的一切带出去。”

他没有再多说,深吸一口带着霉味和死亡气息的空气,目光投向那扇被堵住的、通往地狱的楼梯门。

“等我引开它们,你们抓紧时间加固防御。”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林莽猛地将堵门的经柜拉开一道缝隙!

“你干什么?!”小王惊骇。

就在木门失去大部分阻碍的瞬间,外面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门撞开!一只干枯的手臂瞬间从门缝里伸了进来,胡乱抓挠!

林莽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的开山刀化作一道寒光!

“噗嗤!”

那只手臂应声而断,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林莽用尽全身力气,将强光手电调到最亮,对准楼梯下方,发出了巨大的吼声:“来啊!你们这些鬼东西!我在这里!”

光芒和声音果然吸引了所有注意。楼下铜铃尸的嗬嗬声瞬间集中朝向楼梯口,连院子里爬墙的那些,也纷纷扭头,幽蓝的鬼火锁定了门口那个敢于挑衅的活人。

“大刘”扭曲的脸上,笑容更盛,那沙哑的声音穿透混乱:“第一个……祭品……”

林莽最后看了一眼钟楼内的同伴,猛地转身,没有向下,而是向着楼梯上方——钟楼通往屋顶的那个狭窄出口冲去!他早就观察过,钟楼顶部是翘起的飞檐,虽然危险,但或许能提供一条通往相邻建筑屋顶的路径!

他需要从空中走,地面已经是死路!

“他上屋顶了!”小王瞬间明白了林莽的意图,立刻和教授一起,再次拼命将经柜推回去,死死抵住门。

楼下,失去了林莽这个明确目标,骚动再起。但“大刘”似乎并不着急,他仰头看着钟楼顶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指挥着部分铜铃尸开始尝试攀爬钟楼外侧更陡峭的墙体,而他自己,则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再次走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楼梯门。

钟楼上,洪钟依旧在响,但敲钟的人换成了小王,节奏已然带上了一丝慌乱。

而林莽,已经掀开了屋顶的活板门,带着唯一的希望和手电的光芒,融入了上方那片更加未知、被浓雾笼罩的死亡之域。他的脚下,是无数双向上抓挠的、燃烧着幽蓝鬼火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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