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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如瀑,浩然倾泻。

那光芒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涤荡妖氛、镇压邪秽的煌煌正气,瞬间将祠堂前弥漫的浓黑怨气与腥臭妖雾驱散了大半。疯狂舞动的阴影触手如同被灼烧般发出“嗤嗤”的声响,猛地缩回,那庞大的阴影怪物发出一声夹杂着痛苦与暴怒的咆哮,翻滚着向后退却,体表那些扭曲的人脸发出无声的惨嘶,变得模糊了几分。

屋顶上,胡媚儿周身的血光也是一黯,她闷哼一声,脸上掠过一丝惊悸,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纯正道家法力极为忌惮。她赤红的双眸死死盯住祠堂深处那老者的虚影,尖利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老不死的……一缕残魂,也敢作祟!”她的声音因怨毒而扭曲,再无半分柔媚。

金光笼罩之下,崩溃奔逃的村民们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那直击魂魄的恐惧威压被金光削弱了不少,不少人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回望。

“是……是神仙显灵了吗?”有人颤声问道,望着那老者虚影,下意识就想跪拜。

“是祖师爷!祠堂里供着的除了林家恶祖,肯定还有别的东西!”阿沅猛地反应过来,拉着铁柱和白容止躲到一处断墙后。她心跳如鼓,既恐惧又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那虚影的气息与那阴影怪物和狐妖截然不同,庄严肃穆,令人心安。

老者虚影并未理会胡媚儿的叫嚣,他的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惊惶的村民,最终落在那挣扎欲扑的阴影怪物身上,悲悯之色更浓。

“林莽……”虚影开口,声音苍老而空灵,仿佛自遥远时空传来,“一念之恶,累世难赎。以子孙血脉为饲,以万千怨灵为食,逆天悖理,尔当真欲永世不得超生乎?”

那被称为林莽的阴影怪物发出一阵狂暴的嘶吼,绿油油的鬼火疯狂跳动:“张玄明!你这伪君子!困我百年!阻我大道!我林氏子孙供奉于我,乃天经地义!这狐族小辈知我宏愿,助我脱困,有何不可?!待我重塑肉身,炼化阴阳,便是地府阎罗也奈我何!”

“宏愿?”老者虚影张玄明叹息摇头,“不过贪嗔痴毒,蒙蔽灵台罢了。你所言狐族小辈……”他目光转向胡媚儿,“尔修行千年,虽为异类,亦有灵性,本当潜心向道,以求正果。为何自甘堕落,与魔为伍,行此戕害生灵、人神共愤之举?”

胡媚儿尖声大笑,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凄厉与恨意:“正道?正果?张天师,你可知我这千年是如何过来的?!林莽虽恶,他却许我族一线生机!尔等正道玄门,口口声声慈悲为怀,当年又是如何围剿我青丘一脉?逼得我族几近灭族,只能东躲西藏,苟延残喘!世间早已无我狐族容身之地,既然如此,不如成魔!与他合作,他得血肉重生,我得怨灵修为,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破了正邪对立的简单表象,露出底下更复杂阴暗的因果纠葛。

张玄明虚影微微晃动,似乎被这番话触动,沉默片刻,才道:“往日恩怨,是非难断。然今日尔等所为,已触天条,不容于世。”

“少说废话!”林莽所化阴影怪物猛地咆哮,它似乎适应了金光带来的压力,周身黑雾再次翻涌沸腾,无数怨灵的面孔在其中尖啸,“你这缕残魂还能撑多久?待你力竭,我便将你这徒子徒孙的村子,屠戮殆尽!以他们的精魂,补我百年亏空!”

话音未落,它猛地张开那阴影巨口,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的吸力骤然产生!地面上那些散落的锄头、火把,甚至稍小些的石块,都纷纷被吸扯过去。几个躲闪不及的村民惨叫着被拖离地面,眼看就要被吞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好!”铁柱目眦欲裂,就要冲出去。

就在这时,张玄明虚影手中的八卦镜光芒再盛,金光化作数道凝实的锁链,闪电般射出,精准地缠住那几个村民,将他们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同时牢牢锁向阴影怪物,将其行动暂时禁锢。

“呃啊——!”阴影怪物疯狂挣扎,金光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明灭不定。张玄明的虚影也随之剧烈闪烁,显然极为吃力。

“老家伙!撑不住了吧!”胡媚儿看准时机,眼中厉色一闪,双手掐诀,周身血光再次大盛,她张口一喷,一道凝练无比、殷红如血的狐火,如同毒蛇出洞,直射向正在全力镇压林莽的张玄明虚影!

“祖师小心!”阿沅失声惊呼。

张玄明虚影大部分力量都在对抗林莽,面对这刁钻狠辣的偷袭,似乎已无力回防。

千钧一发之际——

“媚儿……住手!!”

一个虚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骤然响起。

是白容止!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阿沅和铁柱的搀扶,踉跄着扑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了狐火与张玄明虚影之间!他脸上早已没有了痴迷,只剩下巨大的、被欺骗后的痛苦和一丝残存的、不愿目睹彻底毁灭的挣扎。

那血红的狐火瞬息便至!

“白书生!”铁柱大吼。

“不要!”阿沅闭上了眼。

预想中白容止被狐火吞噬的场景并未发生。

那道凌厉的狐火在即将击中白容止心口的刹那,猛地一偏,擦着他的衣角飞过,击打在旁边的断壁上,“轰”地炸开一个大洞,碎石四溅。

胡媚儿的手僵在半空,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和慌乱。她看着那个形容枯槁、却毅然挡在前面的书生,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悲伤与绝望的眼睛,千年冰封的心湖,竟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你……”她嘴唇动了动,竟一时失语。

“为什么……”白容止望着她,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真心?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食粮’?”

胡媚儿避开了他的目光,脸上妖异与戾气重新凝聚,冷硬道:“自然是食粮。你这蠢货,还不滚开!”

“我不信!”白容止不知是哪里来的固执,竟又向前踏了一步,泪水混着脸上的灰烬淌下,“你若全然无心,方才为何不杀我?!”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入了胡媚儿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她勃然变色,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尖声道:“找死!”

她再次抬手,妖力凝聚,这一次,再无迟疑,直拍白容止天灵盖!这一掌若是拍实,白容止必定当场毙命!

“就是现在!”

躲在断墙后的阿沅看得真切,胡媚儿因白容止的出现而出现了短暂的分神和情绪波动!她猛地推了铁柱一把,指向祠堂深处那闪烁着金光的法阵图案:“那法阵!祖师爷的力量来自那里!肯定有能帮到他的东西!我去引开那狐妖!”

不等铁柱反应,阿沅抓起地上一块碎石,用尽全力砸向胡媚儿:“妖女!看这里!”

碎石自然伤不到胡媚儿,却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挥向白容止的手掌微微一滞,恼怒地看向阿沅。

铁柱一咬牙,深知机会稍纵即逝,猛地矮身,凭借猎户的敏捷,借着废墟和人群的掩护,飞快地向祠堂破口处冲去。

“蝼蚁!”胡媚儿彻底被激怒,暂时舍弃白容止,身影一晃,化作红影扑向阿沅。

阿沅转身就跑,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另一边,铁柱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胡乱挥舞的阴影触手,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祠堂的破口,再次踏入那条阴森狭窄的甬道!他拼命向深处那亮着金光的地方跑去。

甬道尽头,那片曾经禁锢黑棺的石窟此刻已被金色的阵法光芒照亮。墙壁上刻画的古老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缓缓流转,散发出浩瀚的力量。阵眼中心,悬浮着三枚看起来古朴无华、却蕴含着至纯正气的玉符,以及一柄锈迹斑斑、却隐隐有雷光缠绕的青铜短剑虚影——那正是张玄明残魂显化的依托!

一个苍老而急切的声音直接在铁柱脑海中响起:“小友!速取雷殛剑!将三枚‘镇煞玉符’贴于那孽障本体之上!快!老夫撑不了多久了!”

铁柱闻声,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那柄青铜短剑的虚影!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剑柄的刹那——

“嗡!”

短剑上的锈迹仿佛活物般褪去,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雷光,强大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铁柱体内,震得他浑身发麻,却也驱散了周遭所有的阴冷!与此同时,那三枚悬浮的玉符也自动落入他另一只手中,温润微凉。

石窟外,传来张玄明虚影一声更加吃力的闷哼,以及林莽愈发狂暴的咆哮——金光锁链,即将崩碎!

铁柱握紧雷光闪耀的短剑,抓起玉符,转身怒吼着冲了出去!

此刻,祠堂外的空场上,局势已危如累卵。

张玄明虚影淡得几乎透明,金光锁链寸寸断裂。阴影怪物林莽狂笑着挣脱而出,庞大的身躯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撞向虚影!

阿沅被胡媚儿一道妖风扫中,摔倒在地,口吐鲜血,眼看狐仙冰冷的利爪就要落下。

白容止挣扎着想爬过去,却无能为力。

所有村民面如死灰,绝望笼罩。

就在这最终时刻——

“妖孽!受死!”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从祠堂破口处炸响!

铁柱如同天神下凡,手持雷光奔腾的青铜短剑,一跃而出!那煌煌雷威,至阳至刚,正是一切妖邪鬼物的克星!

感受到这股可怕的力量,林莽和胡媚儿同时脸色剧变!

铁柱目标明确,无视扑来的胡媚儿,将所有力量灌注于短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雷霆,义无反顾地刺向那巨大的阴影怪物!

“不——!”林莽发出惊恐的咆哮,试图躲闪。

但雷光太快!

“噗嗤!”

雷殛剑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阴影的核心!

轰隆!!!

亿万雷光瞬间爆发,将整个阴影怪物彻底吞没!无数怨灵面孔在雷光中尖啸着化为青烟。

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声响彻天地,那是林莽留在世间的最后声音。

几乎在同一时刻,铁柱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将手中三枚镇煞玉符狠狠拍向在雷光中剧烈扭曲、试图逃逸的几缕最精纯的本源怨煞之气!

玉符贴上,光芒大放,那几缕黑气如同被烙铁烫到,发出“滋滋”的声响,猛地收缩,被强行封入玉符之中,玉符瞬间变得漆黑如墨,跌落在地。

雷光渐熄。

庞大的阴影怪物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地焦黑的痕迹,以及三枚微微颤动的黑色玉符。

祠堂前,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幸存的村民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屋顶上,胡媚儿僵在原地,看着林莽被彻底诛灭、连本源都被封印,她的脸上血色尽褪,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难以置信的恐惧和茫然。她的靠山……她的合作者……就这么……没了?

噗通。

力竭的铁柱单膝跪地,雷殛剑脱手落下,化为一道微光消失不见。他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在颤抖。

张玄明的虚影变得更加透明,几乎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轮廓,但他看着被封印的玉符,脸上露出一丝释然。

“……尘埃……暂定……”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现场,在白容止、阿沅和铁柱身上微微停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未能出口,虚影轻轻一晃,如同青烟般彻底消散在空中。

祠堂深处石窟的金光也随之熄灭,重归死寂。

短暂的死寂后,是劫后余生的嚎啕大哭、以及夹杂着恐惧与愤怒的呼喊。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齐齐转向了仍站在屋顶的那抹红色身影。

胡媚儿孤立于屋檐,夜风吹起她散乱的红衣和长发,方才的狠戾与疯狂从她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计划彻底崩盘后的空洞与苍白。她看着地下那三枚封印着林莽本源的黑色玉符,又看向下方那些逐渐从恐惧中苏醒、眼神开始变得愤怒和仇恨的村民,最后,她的目光与挣扎着站起的白容止的目光相遇。

那书生眼中,再无迷恋,只剩一片被彻底摧毁后的灰烬,以及深可见骨的伤痛。

她忽然觉得有些冷。

千年修行,机关算尽,与魔为伍,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同盟灰飞烟灭,自身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人人喊打的妖物。

她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苦涩的弧度,似哭似笑。

然后,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白容止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嘲弄,有一丝极淡的或许可称之为遗憾的东西,但最终都化为彻底的冰寒与决绝。

下一刻,她身影猛地化作一道殷红如血的流光,不再扑向任何人,而是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径直射向村东头那口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井!

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红光毫不犹豫地投入井中,瞬间消失不见。

井中原本已经微弱下去的哀嚎声,陡然再次拔高,变得更加尖锐疯狂,仿佛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剧烈地沸腾起来,随即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扼住,戛然而止。

只剩下井口那幽幽的黑洞,无声地张着,仿佛什么都有没发生过。

只留下死寂的村庄,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的幸存者,三个濒临崩溃的年轻人,和三枚安静躺在地上、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玉符。

以及,一段远未终结的恐怖传说。

井口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极轻极淡、若有似无的叹息,随风而散。

红光没入井口的刹那,世间万籁俱寂。

那口吞噬了无数性命、夜夜哀嚎的古井,此刻像一头餍足的凶兽,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连风都绕着它走,不敢惊扰这份突兀的、令人心悸的安宁。

祠堂前的空场上,劫后余生的村民们僵立着,脸上纵横着未干的泪痕和恐惧的余烬。他们望着那口井,又看看地上三枚漆黑如墨、隐隐散发不祥吸力的玉符,最后目光落在力竭跪地的铁柱、挣扎欲起的阿沅和失魂落魄的白容止身上。

一种巨大的、空茫的无措攫住了所有人。

恶灵伏诛?狐仙遁逃?

可为何……心头那块冰凉的石头,非但没有落下,反而压得更沉了?

“结……结束了?”有人颤声问,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气中显得异常突兀。

没有人回答。

铁柱拄着膝盖,艰难地喘匀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焦黑的痕迹、以及那三枚让他本能感到危险的玉符。他哑声道:“快,把那东西……捡起来,小心包好……”

几个胆大的村民面面相觑,最终一个老汉脱下外衫,颤抖着上前,极其谨慎地用衣服层层裹住那三枚冰冷刺骨的玉符,迅速打了个结,仿佛生怕里面的东西会破布而出。

“阿沅!你怎么样?”铁柱这才踉跄着奔向倒在地上的少女。

阿沅咳嗽着,抹去唇边的血沫,在铁柱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胡媚儿那随手一击,已然让她内腑受创。“还……还死不了。”她喘着气,目光却急切地寻找,“白书生呢?”

白容止瘫坐在不远处,怔怔地望着古井的方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得像一口枯井,所有的神采、痴迷、痛苦、乃至最后的挣扎,似乎都随着那道红光的消失而被一并抽走了,只剩下一具摇摇欲坠的躯壳。

“白大哥!”阿沅唤他。

白容止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阿沅和铁柱身上,却没有焦点。他张了张嘴,发出一点气音,又茫然地闭上,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巨大的悲恸和创伤,已让他失语。

村里幸存的几位老者踉跄着围拢过来,看着伤亡的乡邻、几乎成为废墟的祠堂,老泪纵横。

“造孽啊……林老太爷……他,他真是成了魔了啊!”

“还有那狐妖……她跑进那井里了?她会不会再出来?”

“这玉符……这怎么办?埋了?还是……”

“多亏了铁柱,还有阿沅丫头……”有人看向三个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还有白秀才……唉!”

铁柱强撑着站起来,沉声道:“这里不能待了!那狐妖进了井,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这玉符邪门得很,得赶紧找个稳妥的地方处置!大家收拾一下,能动的帮忙搀扶伤员,我们立刻离开这里,先去邻村暂避!”

此刻他就是主心骨。村民们早已六神无主,闻言立刻行动起来,搀伤者,扶老幼,压抑的哭泣声和惶急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人群开始仓皇地向村外转移。

铁柱和阿沅搀起行尸走肉般的白容止,汇入人流。

阿沅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黑洞洞的井口。

焦黑破碎的祠堂地基。

地上那滩刺目的、尚未干涸的血迹——属于某个刚才还一起说话的邻居。

还有空气中无论如何也散不去的,那股淡淡的、甜腻的狐骚味和焦糊的恶臭混合在一起的诡异气味。

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真的……结束了吗?

————

杏花村幸存的几十口人,暂时安置在了相隔一座山头的李家坳。李村长听闻惨事,唏嘘不已,腾出了祠堂和几间空屋安置他们。

惊魂甫定,悲伤和恐惧便如潮水般漫上。失去亲人的家庭哭声不断,整个临时安置点愁云惨淡。更多的人则围坐在一起,一遍遍回忆着昨晚那如同噩梦般的经历,语气中充满了对妖邪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铁柱受了些内伤,又力竭脱虚,但仍是强打精神,和李村长以及村中几位老人关起门来,商议那三枚烫手山芋般的黑色玉符该如何处置。

“这东西邪性得很,”铁柱脸色凝重,“那位……祖师爷的残魂消散前,只来得及让我封印它,却没说要怎么彻底处理。放在哪里,都觉得不踏实。”

一位杏花村的老者心有余悸:“扔回那口井里去!让那狐妖和它们作伴!”

“不可!”李村长连忙摆手,面露恐惧,“那狐仙钻了井,万一没死,岂不是送食上门?再者,扔进去若又引出别的变故如何是好?”

“那……找个深山老林,挖极深的坑埋了?”

“怕是不保险,万一被野兽刨出来,或是被雨水冲出来……”

“用火烧!试试!”

众人寻来火盆,将一枚玉符小心翼翼夹入熊熊炭火中。然而烈焰炙烤下,玉符纹丝不动,反而表面的漆黑越发油亮,甚至将周围的火光都吸得黯淡了几分,一股阴寒之气从中透出,激得围观者连连后退。

“不行!这东西不怕凡火!”铁柱赶紧将玉符取出,入手依旧冰冷刺骨。

商议半晌,竟是无计可施。最终只得决定,先用厚厚的棉布裹紧,外面再封上石灰和香灰,找来一个厚重的陶罐密封,由铁柱和几位胆大的村民轮流看守,容后再想他法。

另一边,阿沅帮着照顾伤员,喂白容止喝了点米汤。他依旧不言不语,目光空洞,但至少不再抗拒。

夜深人静,临时安置点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守夜人的低语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阿沅累极了,却毫无睡意。她坐在门槛上,望着杏花村的方向,山峦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地起伏,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她总觉得不安。

那狐仙,胡媚儿,她最后看向白书生的那一眼,以及决绝投入古井的行为,处处透着诡异。她像是……逃了,可又不像。那口井,真的只是她的避难所吗?

还有那三枚玉符……祖师爷张玄明那般人物,拼着残魂湮灭也只能将其封印,而非摧毁。它们安静地待在陶罐里,却像三个沉睡的恶魔,让人无法安心。

“咯……咯咯……”

一阵极轻微、若有若无的声响,飘进阿沅的耳朵。

她猛地竖起耳朵,警惕地四下张望。是风声?还是老鼠?

声音消失了。

她松了口气,以为是幻觉。

“……嗬……容……止……”

声音又来了!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像是一个女人在极度痛苦中呻吟,又带着一种缥缈的诱惑,直接钻入脑海!

阿沅寒毛倒竖,猛地站起身!

这声音……不像从外面传来,倒像是……直接从她脑子里响起的!

她惊恐地捂住耳朵,那声音却更加清晰了!

“……好痛……井里……好冷……救我……”

是胡媚儿的声音!但不再是娇媚或狠戾,而是充满了痛苦、哀怨、和无尽的凄凉,听得人头皮发麻,心头发酸。

“……白郎……你就……如此狠心……看我……受尽折磨……”

声音如泣如诉,带着钩子,直往人心里最软的地方钻。

阿沅脸色发白,她猛地意识到什么,冲进屋里,摇晃着呆坐的白容止:“白书生!你听到没有?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白容止茫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那声音,似乎只有她听到了?

为什么?

阿沅背脊窜起一股寒意。她忽然想起,自己被胡媚儿的妖风扫中,吐了血……莫非,是那时沾染了什么?还是因为……自己是女子,更容易被这种怨毒的魅惑之音所侵扰?

“……小丫头……”那声音忽然转向她,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丝诡异的亲昵,“……你放我出来……好不好……我知道……你是个好心肠的姑娘……”

“那井……根本不是囚笼……是通道……是……‘祂’的嘴巴……”

“封印……快失效了……等‘祂’彻底醒了……所有人都要死……放我出去……我能救你们……”

声音越来越急切,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怖暗示。

阿沅浑身发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回应。

“……不信么……”胡媚儿的声音忽然变得幽怨而阴冷,“……看看……你身边那书生的影子……”

阿沅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地面。

烛光将白容止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那影子……那影子的边缘,竟然在极其轻微地蠕动,如同活物!而且,影子的脖颈处,似乎缠绕着一圈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丝线?

阿沅的心脏骤停了一拍!

“……他早已是我的炉鼎……身心都打下了我的印记……”胡媚儿的声音带着一丝恶毒的快意,“……我若死……他必为我殉葬……心神耗尽而亡……”

“……不想他死……就来找我……井边……”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刀切断。

周围的虫鸣犬吠声重新涌入耳朵,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阿沅知道,不是。

她看着白容止那明显透着一丝死气的、麻木的侧脸,又想起那蠕动的不祥影子和红丝,一股冰凉的绝望攥紧了她的心脏。

狐仙未死。

她就在井里。

她用白书生的命,发出了召唤。

而那句关于井是“通道”、是“嘴巴”,以及“祂”即将苏醒的低语,更是带来了一种远比林莽脱困更加深沉、更加古老、更加无可名状的恐怖。

阿沅缓缓蹲下身,抱紧双臂,只觉得冷入骨髓。

原来,最大的恐怖,从未离去。

它一直在那口井底,静静地等待着。

而现在,它似乎……快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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