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
王仙芝一声回应，如同战鼓擂响，宣告着这场注定载入江湖史册的碰撞正式开启。
他依旧立于阁楼之巅，并未急于出手。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气机交锋早已开始。李长青那圆融自在的领域侵入他的武帝城，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战。他需要感受，需要理解这股截然不同的力量。
在他的感知中，李长青的领域并非依靠磅礴真气或武道意志强行撑开，更像是一种“存在”的宣告。仿佛他站在那里，那片天地便自然以其为尊，遵循着他的规则。这是一种更接近“本源”的力量，让他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
李长青并指如剑，指尖那点微不可查的金芒，在王仙芝眼中，却比太阳更为耀眼。那并非实质的剑气，而是高度凝练的“道”与“理”的具现，是规则之力的凝聚体。他从中感受到了生机，也感受到了寂灭，感受到了创造，也感受到了终结。矛盾而统一，玄奥莫测。
“此剑，无名。”
李长青轻声开口，并拢的剑指，朝着数里外阁楼上的王仙芝，看似随意地，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光，没有撕裂长空的呼啸。
只有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丝线，自他指尖悄然蔓延而出，划过两人之间的空间。
这道金线速度看似不快，却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前一刻刚脱离指尖，下一刻便已出现在王仙芝身前一尺之处！
它所过之处，空间并未破碎，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剥离”感。仿佛它不是斩向王仙芝，而是在斩断王仙芝与周围天地元气、与脚下武帝城、甚至与自身那浩瀚气血、凝练拳意之间的……联系！
这不是杀伐之剑，而是……斩缘之剑！斩断一切外在凭依，直指本我！
王仙芝瞳孔骤然收缩！
在他漫长的武道生涯中，面对过无数凌厉无匹的攻击，见识过各种诡谲难防的秘术，却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一剑！这一剑，不伤肉身，不损神魂，却直指他力量的根源！
他赖以称雄天下、独拒江湖一甲子的根基，便是那与武帝城、与东海、与自身武道意志完美融合的“势”。借天地之力，纳万物之势，铸就己身不败金身。
而这一剑，竟要强行斩断他与这“势”的联系！
“好剑！”
王仙芝不惊反喜，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长啸！他并未闪避，也无法闪避，这一剑锁定的并非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存在”本身。
他周身那沉寂如亿万载玄冰的气息，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气血如长江大河奔涌，发出隆隆雷鸣！凝练到极致的拳意冲天而起，不再是引动天地，而是……强行镇压！以自身无上意志，强行定住那即将被斩断的联系！
“嗡——！”
淡金色丝线与那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武道领域悍然碰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沉闷到极点的嗡鸣！
以王仙芝所在的阁楼为中心，整座武帝城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城墙上灰尘簌簌而下，城内建筑嘎吱作响，所有武者都感觉心头一闷，仿佛被无形重锤狠狠敲击！
那道淡金色丝线，在王仙芝身前一尺之处，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前进之势骤然减缓，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光芒也开始明灭不定。
王仙芝须发皆张，周身气机与整座城池、与脚下大海紧密相连，拳意化作实质的屏障，死死抵住那斩缘之力。他感觉自身与天地之间的联系正在被一股霸道而精纯的力量强行剥离，那种感觉，如同要将他的灵魂抽离躯壳，将他从这片生养他的天地中放逐！
但他王仙芝，岂是易与之辈？
六十载枯坐，六十载打磨，他的意志早已与肉身、与这座城、与这片海融为一体！他的“势”，便是他自己的“道”！岂是外力所能轻易斩断？
“给我……定！”
他低吼一声，双拳猛然握紧，周身气血沸腾如岩浆，拳意再次暴涨！那淡金色丝线发出一声哀鸣，竟被这股纯粹到极致的武道意志，硬生生逼停在半空，无法再前进分毫！
然而，李长青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意外或沮丧，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原来如此……你的道，在于‘合’，与城合，与海合，与天合，借外力以壮己身，直至身即是城，拳即是天。可惜……”
他微微摇头，剑指不变，只是那指尖流转的金芒，似乎更加纯粹了一丝。
“借来的，终究是借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道被逼停的淡金色丝线，骤然光华内敛，由实转虚，仿佛化作了一道无形的“规则之刃”，不再与王仙芝的武道意志正面抗衡，而是如同最灵巧的手术刀，沿着那无数力量连接的“缝隙”，轻轻一划！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切断了。
王仙芝浑身剧震！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脚下武帝城那水乳交融、维系了数十年的联系，出现了一道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痕！虽然并未完全断开，但那完美无缺的“合道”状态，被打破了！
与此同时，他周身那浩瀚如海的气血，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仿佛运行完美的机器，被嵌入了一粒微小的沙砾。
虽然影响微乎其微，对他此刻的战力并无太大削弱，但那种“完美”被打破的感觉，却让王仙芝心神俱震！
他赖以成道的根基，竟然真的被动摇了！
自他成就天象巅峰，炼城合道以来，这是第一次！
“好！好一个‘道剑’！”王仙芝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遇到真正对手的畅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道并非完美，与天地合道，固然能借来无边伟力，却也受限于天地，难以真正超脱。今日这少年一剑，竟直接点破了他道基上的瑕疵！
这非但不是打击，反而让他看到了前路！看到了打破桎梏，真正“破碎虚空”的可能！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一拳！”
王仙芝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隼。他不再固守，而是主动出击！向前踏出一步，右拳简简单单地向前轰出！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绚烂的光华。
只有一拳。
纯粹到极致的力量！凝聚到极致的拳意！
这一拳打出，整座武帝城仿佛都活了过来，无穷无尽的力量汇聚于这一拳之上！拳锋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海水为之倒卷，天空为之色变！
这是王仙芝融汇毕生所学，返璞归真的一拳！是力量的极致体现！
面对这足以轰塌山岳、蒸干江河的一拳，李长青依旧立于城头，神色不变。
他缓缓收回了剑指，那淡金色丝线随之消散。
然后，他抬起了左手，五指微张，掌心向上，对着那轰然而至、仿佛能毁灭一切的拳锋，轻轻一按。
并非硬接，也非化解。
在他的掌心与那毁灭拳锋之间，一层薄如蝉翼、流转着无数细微符文的光幕，悄然浮现。
拳锋击中光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预想中天崩地裂的碰撞并未发生。
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拳力，在触及那层光幕的刹那，竟如同百川归海，被那无数细微的符文迅速分解、吸收、转化，化为了最精纯的天地元气，然后……反哺给了这片天地，反哺给了脚下的武帝城，甚至反哺给了出拳的王仙芝自身！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是化杀伐为生机！是规则的改写与利用！
王仙芝这倾力一拳，竟如同打在了空处，所有的力量都被巧妙地引导、分散，最终消散于无形，反而让周遭的天地元气变得更加浓郁活泼。
王仙芝收拳而立，看着李长青掌心那缓缓消散的符文光幕，眼中充满了惊叹与复杂。
“规则之道……竟能运用到如此地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周身沸腾的气血与拳意渐渐平复。
这一拳一剑的交锋，看似平分秋色，实则他已落了下风。对方一剑动摇了他的道基，而他一拳，却未能逼出对方的极限。
李长青放下手掌，周身那圆融自在的领域也悄然收敛。他看着王仙芝，微微颔首：“承让。”
王仙芝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那一剑，可能斩断自身枷锁？”
李长青闻言，淡然一笑，抬头望向那无尽苍穹，目光仿佛穿透了此方世界的壁垒。
“此剑，斩外缘，亦斩内魔。枷锁……自在心中。”
言罢，他不再多言，对着王仙芝微微一揖，算是谢过此番“试剑”之谊。然后转身，一步踏出，身形已从百丈城头消失，再现时，已在了数里之外的海面之上，依旧是那般踏波而行，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背影洒脱，渐行渐远。
王仙芝立于阁楼之巅，望着那远去的布衣身影，久久不语。
他知道，今日之后，他闭关一甲子的心境，已然松动。那横亘于前的桎梏，出现了一丝裂缝。
而江湖，也必将因这惊世一战，掀起前所未有的狂澜。
东海之上，朝阳彻底跃出海面，金光万道，将那座雄城和远去的身影，都染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观海镇上，人群久久不愿散去，依旧沉浸在方才那超越理解的交锋所带来的震撼之中。
他们不知道那布衣少年是谁，也不知道他与王仙芝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知道，一个时代，或许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