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雾未散。杨士奇踏着露水走进文渊阁,这是他升任左春坊左庶子后首次前来当值。阁内檀香袅袅,几个庶吉士正在整理典籍,见他进来都起身行礼。
杨大人。
杨士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的面孔。这些庶吉士都是科举精英,将来必是朝中栋梁。他缓步走到自己的书案前,案上已经堆满了待处理的文书。
杨大人,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今日来得早。
杨士奇回头,见是翰林学士曾棨。这位老学士须发皆白,但目光依然锐利。
曾学士。杨士奇躬身行礼。
曾棨摆摆手,在他身旁坐下,低声道:听说昨日夏尚书去了春坊?
杨士奇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是为北征粮饷之事。
曾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夏元吉那个老狐狸,从来不会无故登门。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如今朝中局势微妙,杨大人身在东宫,更要谨言慎行啊。
多谢学士提点。杨士奇恭敬道。
曾棨点点头,起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对了,听说杨大人在苏州时,与一个叫沈度的训导有过交往?
杨士奇心中一惊。沈度之事极为隐秘,曾棨如何得知?
不必紧张。曾棨看出他的疑虑,微笑道,老夫有个门生在苏州为官,前日来信提及此人,说他品学兼优,只是性情过于刚直,在地方上不太得志。
杨士奇略一沉吟,坦然道:沈度确实才学出众,且为人正直。
既然如此,曾棨意味深长地说,如今都察院正好缺个监察御史,杨大人何不举荐?
送走曾棨,杨士独坐在书案前,心中思绪万千。曾棨这番话,分明是在试探,也是在暗示。看来太子要他举荐人才的消息,已经悄然传开。
他展开一份空白的荐书,提笔蘸墨,却迟迟没有落下。第一个举荐谁,这其中大有讲究。既要才能出众,又要立场可靠,还要考虑各方势力的平衡。
沉思良久,他终于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名字:于谦。
这个年轻的进士,他在翰林院时就印象深刻。刚正不阿,才华横溢,更重要的是,于谦从未与任何派系有过牵扯。让他出任兵部职方司主事,既能加强太子在兵部的影响力,又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第二个名字,他写了沈度。既然曾棨已经点明,不如顺水推舟。监察御史虽然品级不高,但职权重要,正需要沈度这样刚直不阿的人。
正要写第三个名字时,门外传来通报声:杨大人,蹇尚书有请。
杨士奇放下笔,整了整衣冠。该来的总会来。
蹇义的公房内,茶香氤氲。这位吏部尚书亲自为杨士奇斟茶,态度亲切得有些反常。
杨大人近日在春坊讲读,太子殿下可还满意?
蹇尚书言重了,臣只是尽本分。
蹇义笑了笑,话锋一转:听说杨大人正在拟荐书?
杨士奇心中了然,面上却故作惊讶:尚书消息灵通。
吏部掌管官员升迁,自然要关心人才举荐。蹇义慢悠悠地品了口茶,不知杨大人可有人选?
杨士奇知道这是在讨要人情,便顺势道:正要请教尚书。都察院缺个监察御史,不知尚书以为沈度如何?
沈度?蹇义沉吟片刻,可是那个在苏州任训导的沈度?此人名声不错,只是......似乎与杨大人有些渊源?
确实有过数面之缘。杨士奇坦然道,此人刚正不阿,正是监察御史的合适人选。
蹇义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而道:兵部职方司主事一职,杨大人可有人选?
于谦如何?
于谦?蹇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那个新科进士?是不是太年轻了?
正因为年轻,才更需要历练。杨士奇从容应对,况且职方司主事需要精通文书,于谦在翰林院时表现突出,正堪此任。
蹇义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忽然压低声音:杨大人可知道,汉王离京前,也曾举荐过几个人选?
杨士奇心中一凛:愿闻其详。
其中就有兵部武选司员外郎一职。蹇义意味深长地说,不过陛下没有准奏。
离开蹇义的公房,杨士奇心情沉重。汉王果然也在布局,而且动作比想象中更快。
回到文渊阁,他立即提笔写下第三个名字:周忱。这个户部郎中精明干练,在漕运事务上颇有建树,与夏原吉关系密切。让他出任漕运总督,既能确保北伐粮道畅通,又能加强太子在财政系统的影响力。
写完荐书,已是黄昏时分。杨士奇仔细封好文书,命人立即送往春坊。
走出文渊阁时,夕阳正好。他望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心中却无半分轻松。这三个人选,就像三颗棋子,即将投入朝堂这盘大棋。只是不知,这步棋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远处,一骑快马飞驰而过,马上骑士背插令旗,显然是边关来的急报。杨士奇目送着那骑远去,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北征才刚刚开始,朝堂的暗流却已经汹涌澎湃。而他举荐的这三个人,很快就要被推到这个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