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薄雾,洒在王府门前。十二匹黑鬃马已备好鞍鞯,玄甲卫持戟而立,盔甲上的“镇北”二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高阳站在台阶上,将最后一支玉簪别进发间——那是用母妃旧衣上的银线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密,像极了她当年教自己绣花样时的模样。
“王爷,行李都备好了。”她转身看向赵宸,声音清润,“伤药、干粮、火折子,还有…您要的‘引魂香’。”
赵宸接过她递来的锦盒,指尖触到盒底压着的半枚玉珏——那是母妃生前常用的,与他腰间的“安宁”玉佩本是一对。他攥紧玉珏,喉间泛起苦涩。昨夜在太庙,隆庆帝将母妃的牌位抱在怀中,说了整整一夜的话,从她及笄时的模样,说到她总在他被训斥时塞糖人,说到她临终前攥着他的小手说“宸儿要活成自己的光”。
“出发吧。”隆庆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身着玄色常服,腰间悬着那枚幽冥珠,珠子在晨光下泛着幽绿的光,像一滴凝固的血。
赵宸翻身上马,玄铁剑挂在马侧。剑鞘上缠着母妃的旧丝帕,帕角绣着茉莉,是他在冷宫废苑的瓦砾堆里捡到的。那时他跪在石棺前,看着母妃枯骨怀中的锦盒,突然明白——母妃不是怕幽冥,是怕他重蹈覆辙。
“驾!”队伍缓缓驶出京城。高阳骑马跟在赵宸身侧,目光扫过沿途的荒村。早春的田野还未抽芽,枯枝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极了冷宫废苑里的哀嚎。
“王爷,前面是冥河。”向导的声音突然发颤。他指着前方翻涌的黑雾,“这河…没有桥,河水能溺死活人,也能…勾魂。”
赵宸勒住马缰。冥河的水呈墨绿色,表面浮着无数半透明的魂影,它们伸着手臂,发出无声的尖叫。河中央漂浮着几艘残破的木船,船舷上刻着幽冥门的暗纹——正是昨夜在破庙见过的“血契纹”。
“高阳。”赵宸低声道,“撒引魂香。”
高阳取出香囊,轻轻一抖。乳白的烟雾腾起,裹着淡金色的符文,飘向冥河。魂影们接触到烟雾,发出刺耳的尖啸,纷纷沉入河底。河面上泛起涟漪,露出河底的白骨——成百上千具骸骨,有的被铁链穿起,有的被绳索捆绑,全是幽冥门的死士。
“走!”赵宸一夹马腹,率先冲过冥河。马蹄溅起的水花落在魂影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高阳紧随其后,玉簪的白光笼罩着两人,将魂影隔绝在外。隆庆帝骑着黑马走在最后,幽冥珠的光芒与高阳的灵光交相辉映,竟在河面上铺出一条淡金色的路。
行至河心,赵宸突然勒住马。他看见河底的骸骨中,有一具穿着月白裙的骸骨——袖口绣着并蒂莲,腕间系着银铃。那是母妃的骸骨!
“王爷?”高阳察觉他的异样。
赵宸翻身下马,跪在河边。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具骸骨,却被一股阴寒之气弹开。指尖传来刺痛,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血痕——那血珠落在骸骨上,竟被骸骨吸收,发出微弱的白光。
“是…是母妃在等我。”赵宸声音发颤。他能感觉到,骸骨中残留着一丝执念,像一根线,牵着他的心。
“王爷!”隆庆帝的声音带着急切,“莫要触碰!这河…有古怪!”
赵宸却像是没听见。他将脸贴在河面上,看着骸骨中的银铃随波晃动,耳边响起母妃的声音:“宸儿,别怕…阿娘在冥渊等你。”
“够了!”隆庆帝猛地甩鞭,黑马长嘶着冲上前,将赵宸拽离河边。赵宸踉跄着爬上马背,回头望去,只见那具骸骨突然站起,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无数魂影从河底涌出,朝着他们的方向扑来!
“保护陛下!”玄甲卫挥刀呐喊,却被魂影穿透身体,惨叫着坠马。高阳咬破舌尖,乳白灵光如瀑倾泻,将最近的魂影钉在岸边。但更多的魂影从冥河中爬出,它们的手臂化作黑雾,缠住玄甲卫的脖颈,将他们拖入河中。
赵宸抽出玄铁剑,剑身上的青光暴涨。他能感觉到,修罗眼的力量在复苏——昨夜在破庙,他斩断执事雁翎刀时,右眼的胎记曾短暂亮起,此刻竟再次发烫。
“修罗…镇!”
他低喝一声,玄铁剑横扫!剑光所过之处,魂影纷纷碎裂,化作黑烟消散。但那具母妃的骸骨却站在原地,银铃响得更急,骸骨中的执念化作实质的黑雾,朝着赵宸扑来!
“王爷小心!”高阳扑过来,用身体撞开赵宸。黑雾穿透她的左肩,带出一蓬血雾。她闷哼一声,倒在赵宸怀里。
“高阳!”赵宸目眦欲裂。他能感觉到,黑雾中带着幽冥门的血咒之力,正疯狂侵蚀高阳的灵力。
“没…没事…”高阳扯出个苍白的笑,“是…是母妃的执念…她不想…不想让您难过…”
赵宸颤抖着抱起高阳,玄铁剑指向骸骨:“你到底是谁?!”
骸骨突然发出沙哑的笑声,声音里混杂着无数女子的哭泣:“我是…阿月啊…宸儿…你终于…来看我了…”
赵宸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认得这声音——是母妃的声音,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你…你不是母妃!”他厉声道,“母妃不会伤害高阳!”
“伤害?”骸骨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是你们…是你们逼我的!门主说…只要我用血咒困住自己,就能护你周全!可你呢?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赵宸瞳孔微缩。他想起枯井中枯骨的记忆——母妃跪在幽冥门主面前,求他放过孩子;门主捏着她的下巴狞笑,说要用她的血脉养幽冥棺;最后被塞进石棺时,她将幽冥珠塞进襁褓…
“原来…你一直活着?”他声音发颤。
“活着?”骸骨仰天大笑,骸骨中的黑雾化作无数尖刺,朝着赵宸射来,“我在这冥渊里…活了十年!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娶妻…看着你…变成现在的模样!”
赵宸挥剑斩向尖刺。玄铁剑与黑雾相撞,溅起一串火星。他能感觉到,黑雾中蕴含的怨气…比幽冥门主的残魂更浓,更烈。
“王爷!”高阳的声音从他怀中传来,“那枚…那枚幽冥珠…”
赵宸低头,看见怀中的幽冥珠正在发光。珠子表面的裂纹里,渗出一滴黑色的血——与他掌心的血痕颜色一模一样。
“是血咒…”他突然明白。母妃的血咒,从来不是困住自己,而是…困住幽冥门的传承!她用自己的血脉,将门主的残魂封印在冥渊,用幽冥珠作为钥匙,等待着能解开血咒的人——而他,赵宸,就是那个钥匙!
“原来…你一直在等我。”赵宸的声音哽咽。他终于明白,母妃为何总说“莫要信幽冥”——她不是怕邪祟,是怕他知道自己承受了多少痛苦,怕他为了救她…重蹈覆辙。
“宸儿…”骸骨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把幽冥珠…给我…”
赵宸犹豫了。他能感觉到,幽冥珠中传来母妃的呼唤,温柔而急切。他想起母妃塞给他的糖人,想起她在冷宫门口的背影,想起她临终前的眼神…
“不。”他摇头,“我要…毁了这血咒。”
骸骨发出凄厉的尖叫:“你疯了!没有血咒…你会被幽冥之力反噬!你会…你会…”
“我不在乎。”赵宸打断她。他将幽冥珠举到胸前,右眼的胎记骤然亮起幽蓝光芒,“母妃,你用血脉护了我十年。现在…换我来护你。”
幽冥珠的光芒与修罗眼的青芒交相辉映,在空中凝成一个巨大的光茧。光茧中,浮现出母妃的身影——她穿着月白裙,腕间系着银铃,眼角带着泪,却笑得温柔。
“宸儿…”母妃的声音传来,“我的傻孩子…”
“母妃。”赵宸伸出手,想要触碰光茧中的身影,“我带你…回家。”
光茧突然剧烈震动!幽冥门的残魂从珠中窜出,化作黑色的巨手,抓向赵宸的心脏!赵宸咬碎钢牙,玄铁剑刺入自己的左肩,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光茧!
“啊——!”残魂发出惨叫,黑手被鲜血灼烧,渐渐消散。
光茧缓缓裂开。母妃的身影变得清晰,她伸出手,轻轻抚过赵宸的脸颊:“宸儿…你长大了。”
赵宸的眼泪终于落下。他接过母妃的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母妃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他熟悉的茉莉香。
“母妃…我们回家。”他说。
母妃笑了,眼角的泪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他的掌心。她的身影渐渐变淡,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他的心口。
赵宸低头,看见自己的掌心多了一个淡紫色的印记——与母妃枯骨上的血痕,一模一样。
“王爷…”高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捂着肩膀,脸色苍白,却笑着看向他,“成功了…对吗?”
赵宸点头。他知道,母妃的魂魄终于解脱了。但他也知道,幽冥渊的秘密…才刚刚揭开。母妃的血咒虽解,可幽冥门的残魂仍在,而那枚幽冥珠…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走。”他翻身上马,“回京城。”
队伍再次启程。晨光穿透黑雾,洒在冥河上。河底的骸骨渐渐沉没,魂影们发出最后一声尖啸,消散在风里。赵宸望着前方的道路,摸了摸心口的淡紫色印记,喉间泛起一丝暖意。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