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蝉鸣像锯子一样割着空气。韩小强离家出走的那天,我正在巷口的小卖部买冰棍,我看见他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在毒辣的日头下走得飞快。
他爸拿着扫帚在后面追,骂声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你个小兔崽子……你往哪里跑……看我不打死你……你给我站住……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你今天要是再走……你有种就永远别回来!
韩小强没回头。
他的帆布包带子断了一根,用红绳随便系着,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
很久之后,后来我们才知道,他走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旧衣服,还有他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三十七块六毛,以及一本翻烂了的《七龙珠》。
韩小强是我们初中八班比较不起眼的男生。
他总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头发永远盖着额头,指甲缝里常年嵌着黑泥。
他的爸爸妈妈在学校附近的菜市场里租了个摊位,做着卖肉的小买卖。
韩小强身上总带着股肉的血腥气,所以他也不大爱说话,唯一的朋友就是那本《七龙珠》。
他走的前一天,还把书借给我看,书里夹着张纸条,用铅笔写着:等我有钱了,要去看真正的神龙。
那天他爸爸最终还是没能追上他,他离家出走后,他的爸爸妈妈疯了一样,到处寻找,找了他大概有三个月。
他爸爸妈妈把大街小巷贴的到处都是寻人启事,都被雨水泡得模糊,乍一看照片上韩小强的脸泛着诡异的白。
那时候的人们,还很纯真,当时我和我们班的几个和韩小强比较要好的同学也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去他家安慰他爸爸妈妈,韩小强家的房门一被推开时,一股馊味扑面而来,直冲天灵盖,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记得韩小强的床底下堆着好多好多空罐头瓶,横七竖八的,滚的到处都是。
窗台上晒着晒干的马齿苋,墙上用粉笔歪歪扭扭画着神龙的图案,龙眼睛是用红墨水点的,看着多少有点瘆人。
这孩子,从小就倔。韩叔叔蹲在地上,手里捏着韩小强的拖鞋,声音哑得像破锣,就因为我骂他不学好,总是跟巷口那几个辍了学的小混混一起玩......也怪我那天没有追上他,我还以为他不能走呢。没想到他真的一走了之了……都怪我啊……
韩婶坐在床上哭,眼泪把胸前的衣服浸出两个深色的印子:小强经常说想去山里找什么,说能帮他实现愿望......小强他会不会去山里了啊?
起初我们好多同学都以为韩小强只是闹闹脾气,过不了几天就会自己回来。
可是直到初三开学,他的座位还是空的,课桌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大扫除的值日生擦桌子时,发现桌堂儿里有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发黑的马齿苋饼,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生活……
当再次听到韩小强的消息,是在高二那年。我和王磊在县城的录像厅看《古惑仔》,散场时撞见初中同学李梅。
她当时在县一中读书,穿着漂亮的连衣裙,看见我们就惊呼:哎呦喂!老同学啊!我和你们说个事……你们知道吗?韩小强他回来了!
我和王磊都愣住了。
毕竟韩小强离家出走已经好几年了,我们都以为他要么在外面混,要么早就......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啊?王磊赶忙追问道。
就是前几天啊!李梅眼睛发亮回复到。
韩小强他这次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穿得那可体面了,他还带了个女朋友,长得那叫一个漂亮!不说倾国倾城吧!也算的上是个美人了……
据李梅说,她在百货大楼看见韩小强的。
他穿着崭新的夹克衫,头发剪得整整齐齐,皮肤也白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的。
最让人惊讶的是他身边的女孩,穿一条红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皮肤白得像雪,眼睛又大又亮,见人就笑,就是笑容有点怪,像是画上去的。
那女孩她叫什么啊?我问。
好像是叫什么......张小花?李梅歪着头想,韩小强说她是山里来的,家里没人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
从那以后,关于韩小强和张小花的消息断断续续的开始传到我们的耳朵里。
有人说看见他们在河边散步,张小花走路轻飘飘的,脚和不沾地一样……
有人说韩小强现在在县城一家修理厂打工,挣的钱全给张小花买了新衣服和首饰;
还有人说张小花从不吃饭,只喝一种红色的液体,韩小强每天都要去后山采一种红色的花回来,泡在水里给她喝。
高三那年,我鼓起勇气给韩小强写了封信,寄到他家里。
过了大概有半个月,收到一封回信,字迹歪歪扭扭的,像是小孩子写的内容只有几个字:“我很好,勿念,我女朋友说外面的坏人多,让我少跟以前的人来往。信的末尾画着一个红色的花,花心里有个黑色的点,看着像只眼睛。
我拿着信去找王磊,他看完后皱着眉:你不觉得奇怪吗?韩小强以前字写得可好了,怎么现在写成这样?还有这花......
我们想去找韩小强,可他家里总是锁着门。
邻居说他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都和张小花住在修理厂旁边的出租屋里。
有一次我和王磊在修理厂附近等了很久,终于看见韩小强出来。
他比以前瘦了太多了,脸色苍白,眼圈发黑,看见我们时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匆匆走了,像是不认识我们一样。
他匆匆走回到出租屋,他身前的出租屋窗户上,挂着红色的窗帘,窗帘后面隐约有个白色的影子在晃动。
一直到大学毕业后,我和王磊都回到了家乡工作。
有一次同学聚会,大家又聊起韩小强。
席间,李梅说她去年见过韩小强一次,他好像更瘦了,走路都有点晃,张小花还是那副样子,一点都没变,只是脸色越来越白,眼睛越来越大。
我跟他打招呼,韩小强就和没见到过我一样,理都不理我。李梅撇着嘴说着,张小花就站在他旁边,用那种特别冷的眼神看着我,当时吓得我都不敢说话了。
我们都觉得韩小强肯定是被张小花迷住了,一定是中了什么邪。
王磊说认识懂风水的陈先生,遇到的时候顺嘴说了一句。
王磊把韩小强和张小花的事情说了。
陈先生听完后,半天没说话,最后才叹了口气:我看来那女孩不是人,是山里的精怪,专门吸男人阳气的。韩小强被她缠上,怕是凶多吉少啊。
我们想再去找韩小强,可不赶巧的事和张小花已经不在县城了。
修理厂的老板说韩小强在他那没打工多久就走了,之后就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韩叔韩婶也搬离了原来的巷子,据说去了外地投奔亲戚,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们都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我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每天忙于工作和生活,韩小强和张小花的事情渐渐被埋在记忆深处,偶尔在深夜想起,心里也只是掠过一丝怅然。
直到2015年的冬天,我接到王磊的电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你说个事……韩小强......他死了。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王磊告诉我,他是从韩小强的一个远房亲戚那里听说的。韩小强死在了老家后山的一个废弃老宅里,死状非常离奇。
“他亲戚说,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就是整个人都干巴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把血都吸干了一样。皮包骨的样子。”王磊的声音有些发颤,旁边还放着一束红色的花,已经干枯了,花心里有黑色的籽,看着就恶心。
“那张小花呢?我急切地问。
没看见人啊!王磊顿了顿,不过他亲戚说,村里的老人都说,韩小强是被山里的红裙鬼缠上了。那鬼专找离家出走的少年,用美貌迷惑他们,吸光他们的阳气,然后再去找下一个......
挂掉电话后,我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缓缓地瘫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迅速传遍全身,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窗外,雪静静地飘落着,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无声的白色所覆盖。雪花轻盈地舞动着,如同一个个小精灵,它们轻轻地落在玻璃上,瞬间凝结成一颗颗细小的冰晶,宛如精美的艺术品。
我凝视着这些冰晶,思绪却早已飘远。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回荡,那冷漠的语气、话语,像一把利刃,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
我想起初中时那个背着帆布包离家出走的少年,想起他床底下的空罐头瓶,想起他墙上画的神龙,还有那封回信末尾的红色小花。
原来他找到的不是神仙,而是一个来自深山的噩梦。
为了弄清韩小强的死因,我和王磊找到了当年给我们讲风水的陈先生。陈先生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全白了,但精神很好。我们把韩小强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他,包括张小花的样子和行为。
陈先生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然后从屋里拿出一本破旧的线装书,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子,长发披肩,脸色惨白,眼睛大而空洞,脚下没有影子。
这就是红裙鬼陈先生指着画说,不是山精野怪,是吊死在槐树下的怨鬼。这种鬼怨气极重,死时穿着红裙,就会化为厉鬼,专门迷惑年轻男子,吸食他们的阳气来维持形态。
据陈先生说,红裙鬼通常出没在荒山野岭,尤其是有古老槐树的地方。它们会变成美丽的女子,引诱失意或孤独的男子,一旦被它们缠上,就会逐渐变得虚弱,最后阳气耗尽而死。
韩小强离家出走时,心里肯定充满了怨气和不甘,陈先生叹了口气,这种负面情绪最容易吸引邪物。他在山里遇到的张小花,根本不是人,而是那个红裙鬼。
陈先生还告诉我们,红裙鬼有几个明显的特征:它们脸色异常苍白,几乎没有血色;它们的眼睛虽然大,但没有神采,像玻璃珠一样;它们走路时轻飘飘的,脚不沾地,尤其是在潮湿的地面上,不会留下脚印;它们从不进食,只吸食植物的精气或人血;它们非常怕阳光,喜欢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活动。
韩小强带回来的那个张小花,完全符合红裙鬼的特征,陈先生说,可惜啊,那孩子当时年纪小,不懂这些,被鬼迷了心窍,最后把命都搭进去了。
我和王磊听得毛骨悚然。原来李梅说的张小花走路脚不沾地,韩小强越来越瘦,张小花只喝红色液体,这些都是红裙鬼的特征。韩小强不是被爱情迷惑,而是被一个厉鬼缠上,成了它的祭品。
好奇心驱使着我和王磊去了韩小强老家的后山。韩小强的亲戚说,他死在一个废弃的老宅里,那老宅是韩小强爷爷的爷爷留下的,已经荒废了几十年,平时没人敢去。
后山的路很难走,杂草丛生,树木茂密,遮天蔽日。越往里走,空气就越潮湿,越阴冷,即使是夏天,也让人感觉寒意刺骨。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我们终于看到了那座废弃的老宅。
老宅坐落在一个山坳里,周围环绕着几棵巨大的老槐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阳光几乎照不进来。老宅的门是关着的,门板上布满了青苔和藤蔓,门上还贴着几张破旧的符纸,已经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霉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熏得我们差点吐出来。老宅里光线昏暗,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正中间的堂屋中央,有一个简陋的祭坛,上面放着一个破旧的瓷碗,碗里还有一些黑色的残渣,旁边散落着一些红色的花瓣,已经干枯发黑。
祭坛后面的墙上,用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个巨大的女子画像,穿着红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色惨白,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那画像的风格很粗糙,但却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画中的女子随时会从墙上走下来。
这......这就是张小花?王磊指着画像,声音有些颤抖。
我走近一看,心里猛地一沉。画像上女子的脸,确实和李梅描述的张小花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空洞而冰冷,让人不寒而栗。画像的周围,还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
我们在老宅里四处查看,发现卧室的床上铺着一些干草,上面还有一些破旧的衣服,应该是韩小强临死前住过的地方。床边的地上,有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布包,和初中时韩小强桌肚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没有马齿苋饼,只有一些干枯的红色花蕊,和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鲜血写着几个字:她不是人,她是鬼!救我!
纸条的字迹潦草而凌乱,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可以想象,韩小强在临死前已经知道了张小花的真实身份,想要求救,但却已经太晚了。
从老宅出来,我们感到一阵后怕。陈先生说的没错,韩小强确实是被红裙鬼害死的。可是,红裙鬼为什么要选择韩小强?它现在又在哪里?
我们沿着原路返回,走到那几棵老槐树下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听起来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突然,王磊拉了我一下,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老槐树的树干上,挂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在晚风中轻轻飘动。那裙子的款式和李梅描述的张小花穿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加暗沉,像是被血浸透了一样。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近,发现裙子是空的,里面没有人。但是,当我们靠近时,一股冰冷的寒意突然袭来,让我们浑身发抖。同时,我们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泣声,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断断续续,悲悲切切。
是......是张小花吗?王磊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摇了摇头,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环顾四周,发现老槐树的周围散落着一些人类的骸骨,有手骨,有脚骨,还有一些头骨,看样式,似乎已经很久了。
陈先生说,红裙鬼专门吸男人的阳气,我低声说,这些骨头,会不会都是以前被她害死的人?
王磊吓得脸色惨白,拉着我就想走。就在这时,我们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们找我吗?
我们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子站在我们身后,脸色苍白,长发披肩,正是李梅描述的张小花!她的眼睛空洞地看着我们,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你是谁?我强作镇定地问。
我是张小花啊,女子的声音冰冷而空洞,韩小强的女朋友。你们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她向前走了一步,脚不沾地,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和老宅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韩小强是怎么死的?我鼓起勇气问。
他呀,张小花笑了笑,笑容更加诡异,他不听话,想离开我,所以我就把他的阳气吸干了。你看,他现在多听话,就躺在那边的老宅里,陪着我呢。
她指了指老宅的方向,然后又看向我们,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你们两个,阳气很足啊。留下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太寂寞了......
她说着,伸出苍白的手,向我们抓来。她的指甲很长,呈黑色,看起来锋利无比。
我和王磊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张小花在我们身后发出尖利的笑声,那笑声在树林里回荡,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我们拼命地跑,不敢回头,直到跑出后山,回到县城,才停下来喘口气。我们回头望去,后山漆黑一片,只有那几棵老槐树的方向,隐约有一点红光在闪烁,像是一只眼睛,在黑暗中盯着我们。
从那以后,我和王磊再也不敢去后山了。我们把在老宅和后山的经历告诉了陈先生,陈先生叹了口气,说:红裙鬼的怨气太重,不是轻易能对付的。你们以后一定要远离那片山林,晚上不要出门,尤其是在月圆之夜。
我们点点头,心里充满了恐惧。韩小强的死,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我们终于明白,有些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有些恐怖是真实存在的。
时间又过了几年,我和王磊都搬离了家乡,去了更大的城市生活。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子,想起她空洞的眼睛和诡异的笑容,想起韩小强临死前那张充满恐惧的纸条。
我不知道张小花现在还在不在那片山林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无辜的人被她迷惑,被她害死。我只知道,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再也无法挽回,有些阴影一旦留下,就会永远伴随着你。
韩小强的故事,就像一个警钟,时刻提醒着我们,要珍惜眼前的生活,要远离那些未知的危险。同时,也让我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们无法理解的事情,很多我们无法想象的恐怖,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而我们,能做的,只有保持敬畏,保持警惕,珍惜身边的人,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