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里，楚清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遥远世界传来的电波，带着滋滋的杂音，却一字一句，清晰地凿进顾言几近冻结的意识里。
“林泽留下的信息被多重加密，藏在实验室主服务器的一个废弃扇区里，像个恶劣的玩笑。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它拼凑起来。他说……『太阳的陨落并非终结，而是献祭的开始。唯有极寒，能淬炼出最纯粹的阳炎。我所求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完美的……神降容器』。”
神降容器。
这四个字，比医疗舱里零下几十度的寒气，更加刺骨。
顾言抱着季骁，身体的颤抖已经因为麻木而趋于平缓。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热量，正源源不绝地被怀中这个冰冷的黑洞所吞噬。
他没有回应楚清。
他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自己胸膛上感受到的那一下，那微弱到如同幻觉的震动上。
咚。
又一下。
比刚才清晰了一点点。
顾言的眼睫毛上凝结出细碎的冰晶，他缓缓地，低下头，用自己已经失去血色的嘴唇，轻轻地，碰了碰季骁冰封的额头。
“听到了吗，季骁。”
他的声音很轻，很哑，在空旷的医疗舱内，带着一丝回响。
“他在小看你。”
“他说你是容器。”
“你甘心吗？”
“你不是任何人的容器。你是我的太阳。”
“所以，给我醒过来。”
“用你的光，把这些……恶心的东西，全部烧掉。”
他每说一个字，身体的热量就流逝得更快一分。光幕上，代表他体温的数字，已经从正常的37c，跌破了30c的危险界线。
而在他身后的另一块屏幕上，属于季骁的生命体征数据，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心率：4次\/分钟。
细胞活性：1.5%。
数字的攀升虽然微乎其微，但它确实在动。
“顾言！你的体征在下降！快停下！”楚清的声音变得尖锐，“他的能量在反噬你！你正在被他同化！你会死在他前面！”
“闭嘴。”
顾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抱得更紧了。
他能感觉到，一股阴寒的，带着死寂气息的能量，正顺着他们紧贴的皮肤，疯狂地钻入他的四肢百骸。那股能量充满了暴戾和混乱，是季骁在濒死前，所有不甘、愤怒和恐惧的集合体。
它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他的神经，搅动他的意识。
一幕幕不属于他的画面，在他眼前闪现。
那是季骁的视角。
他看到了爆炸瞬间那刺眼的白光，感受到了皮肤被瞬间撕裂又冻结的剧痛。
他看到了金属柜倒塌时，那令人绝望的黑暗。
他看到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意识逐渐模糊，身体的温度一点点被抽干。
好冷。
好黑。
好想……见他。
想见那个总是穿着一身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败类，却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男人。
想见那个会因为他受伤而失控，会笨拙地给他准备西装，会强行给他戴上定位手表，会用最偏执的方式，表达最深沉保护的男人。
顾言……
季骁的意识深处，在无声地呼喊着这个名字。
而顾言，听到了。
他通过那股能量的连接，清晰地听到了季骁灵魂深处的呼唤。
原来，你也是……这么想我的。
原来，在你最后的时候，想的也是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狂喜，冲刷着他即将崩溃的理智。
他不再抵抗那股冰冷能量的入侵。
他甚至，主动敞开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意识，自己的全部。
来吧。
把你的痛苦，你的不甘，你的恐惧，都给我。
我来替你承受。
你只需要……醒过来。
“先生！”
合金门外，鬼影看着光幕上那两条纠缠在一起，一条急速下降，一条微弱攀升的生命曲线，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楚清小姐！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进去！”
“进去有什么用！”楚清的吼声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她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现在强行把他们分开，两个人都会死！顾言在用自己的命，当季骁的起搏器！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是……”
“没有可是！”楚清打断他，“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他。相信那个被他选中的人。”
医疗舱内。
顾言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
他感觉自己像一艘沉船，正在缓缓坠入冰冷的海底。
而季骁的能量，就是那无边无际的，要将他吞没的黑暗海水。
就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
他感觉到，一缕微弱的，却无比熟悉的暖流，从他自己的心脏深处，涌了出来。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容器”的能量。
那股能量，一直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压制在身体的最深处，它稳定，强大，却也冰冷。
此刻，它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危机，以及来自外界的同源能量的挑衅，开始自发地苏醒。
两股能量，在顾言的体内，相遇了。
一股，是季骁的，狂暴，混乱，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和毁灭欲。
一股，是顾言的，稳定，内敛，充满了秩序感和掌控力。
它们就像冰与火，瞬间展开了最激烈的交锋。
“呃……”
顾言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皮肤之下，甚至能看到一青一白两道光芒在疯狂流窜。
“顾言！”
楚清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
他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两股能量的疯狂撕扯。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撕裂了。
放弃吧……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说。
放开他，你还能活下去。
不。
顾言用尽最后一丝意志，死死地抱住怀里的人。
不能放。
放开了，他的太阳，就再也升不起来了。
他做出了一个，连楚清的理论里，都未曾预料到的，疯狂的举动。
他没有去压制任何一方。
而是用自己那即将熄灭的意识，作为桥梁，强行将那两股正在互相毁灭的能量，引导向了同一个方向。
——季骁的身体。
“把我的……给你……”
“我的力量，我的秩序，我的生命……”
“全部……给你……”
“醒过来……季骁……”
“以我的名字，命令你……”
“醒过来！”
轰——
仿佛宇宙初开时的那一声巨响。
顾言的能量，携裹着季骁那混乱的能量，如同一道奔腾的洪流，冲破了他身体的束缚，尽数涌入了季骁那早已冰封的经脉之中！
那一瞬间，医疗舱外，所有的监控仪器，发出了刺耳到极点的警报声！
光幕上，代表顾言生命体征的线条，瞬间，变成了一条直线。
“先生！！！”
鬼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再也顾不上任何命令，疯了一样冲向合金门的密码锁。
而楚清，则死死地盯着另一块屏幕，那属于季骁的屏幕。
只见那条原本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曲线，在顾言的曲线消失的同一秒，如同被注入了神迹，开始以一种违背所有物理定律的方式，疯狂地，垂直向上攀升！
心率：10……30……60……90！
体温：-2c……5c……15c……30c！
细胞活性：5%……20%……50%……80%！
“天啊……”
楚清摘下了眼镜，用手捂住了嘴，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医疗舱内。
覆盖在季骁身上的那层白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蒸腾起阵阵白雾。
他青紫色的嘴唇，恢复了血色。
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了健康的红晕。
那紧闭的双眼，眼睫毛，开始微微颤动。
而抱着他的顾言，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身体软了下去，只剩下最后一点本能，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吓人的灰白色，体温，已经降到了一个生物不可能存活的数值。
他死了吗？
不。
就在这时。
一只手，一只恢复了温度和力量的手，缓缓地，抬了起来，然后，轻轻地，覆在了顾言的后背上。
那只手，开始散发出淡淡的，温暖的，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至他的全身。
季骁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温暖的光源。
而这股温暖的能量，正通过他们紧密相贴的身体，源源不断地，反向流回给那个为他付出了一切的男人。
你把你的命给了我。
现在，我还给你。
我们，谁也别想丢下谁。
季骁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清明和……心疼。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顾言那张灰败的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毫无生气的嘴唇。
季骁低下头，用自己温热的嘴唇，印了上去。
他撬开那冰冷的齿关，将自己口中那带着生命暖流的气息，渡了过去。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只为了传递生命的吻。
门外的鬼影，刚刚破解了密码，合金门发出一声巨响，向两侧滑开。
他和冲进来的几个影子队员，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们那如同神只一般，永远冷静自持的先生，此刻脆弱得像一件易碎品，被那个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少年，紧紧地抱在怀里，亲吻着。
而少年身上散发出的金色光芒，正温柔地，将他们两人包裹。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
光幕上，那条代表着顾言的，已经变成水平线的生命体征曲线，忽然，轻轻地，向上跳动了一下。
咚。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季骁松开了顾言，他看着怀里的人，那灰败的脸色，正在一点点恢复。
他笑了。
笑得有些虚弱，却灿烂得，让整个冰冷的医疗基地，都仿佛照进了一缕阳光。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顾言的额头，声音沙哑得厉害。
“顾言。”
“你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子。”
怀里的人，眼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顾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还有些模糊，他看到的，是一片温暖的金色光，以及，在那片光芒中，季骁那张带着泪痕的笑脸。
“你……”
顾言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别说话。”季骁用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嘴唇，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你感觉怎么样？”
顾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太多的情绪，最后，都化为了一句话。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季骁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顾言的脸上，“被你这个疯子，从地狱里给拽回来了。”
顾言想抬手，帮他擦掉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
季骁注意到了，他抓起顾言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用自己的皮肤，蹭着他冰冷的手心。
“我没事了，顾言。你看，我现在很暖和。”
“嗯。”
顾言应了一声，他能感觉到，一股股暖流，正从季骁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修复着他受损的机能。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季骁的心跳，感觉到他血液的流淌，感觉到他每一个细胞的欢欣雀跃。
他们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超越了语言和身体的，更深层次的连接。
“先生！”
鬼影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医疗人员冲了上来。
“别碰他！”
季骁猛地抬头，眼中金光一闪，一股强大的气场瞬间爆发，让冲在最前面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所有人都被季骁此刻的气势震慑住了。
他不再是那个阳光开朗的篮球少年。
此刻的他，像一头苏醒的雄狮，守护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眼神里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现在……只能由我来碰。”季骁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他低头，看着顾言，眼神又瞬间变得温柔。
“对吗？”
顾言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抹尚未褪去的金色，看着他身上那股与自己同源，却又更加炙热霸道的能量。
他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对。”
就在这时，楚清的声音，再一次，急促地从通讯器里响了起来。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不再是震惊，而是一种混合了兴奋和极度不安的复杂情绪。
“顾言，季骁……你们听着。”
“你们的能量，融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不再是两股独立的能量，而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可以互相转化的闭环。就像……就像传说中的衔尾蛇。”
“林泽成功了。他不是要制造一个容器，他是要……促成一次『神婚』！”
“什么意思？”季骁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这个词。
“我不知道！”楚清的声音有些失控，“但更糟的是，就在刚才，基地的最外层防御系统，被触发了。”
“有人来了。”
“根据识别信号……”
楚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那个让她都感到棘手的结果。
“是林泽。”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