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帝国皇宫，王座大厅之外的某个密室。
财政大臣勒夫兰·索恩，一个身躯臃肿到几乎要从华贵的行政长袍中溢出来的男人，正端着一杯紫色的液体，对着面前的红色身影说话。
“基里曼那个乡巴佬，他真以为自己是谁？帝国摄政？一个在外面打了几个胜仗的士兵，就想回来对我们指手画脚。他忘了，是谁在这儿维持了帝国一万年的运转。”
索恩的声音油腻，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他对面，是机械神教驻泰拉的代表，铸造将军泽塔-77。泽塔-77的身体大部分都已被机械取代，只有一小部分苍白的皮肤裸露在外，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红色长袍下，是无数精密运作的齿轮和活塞。
“情绪是无用的变量，大臣。”泽塔-77的声音是合成的，毫无波澜。“你的抱怨不会改变不屈远征的航行轨迹，也不会削减摄政王手中的军事权力。我们应该专注于可控的因素。”
索恩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发出满足的咂嘴声。
“可控因素？你说的是三个小时后的那个‘常规检修’？”
“准确地说，是两个标准泰拉时五十四分钟后，启动第776号协议。”泽塔-77纠正道，“黄金王座的能量供给将出现一次0.013%的常规波动。这是万年来的标准程序，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而这次‘常规’的波动，恰好能让我们得到想要的答案。”索恩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测试一下，王座上那位……是不是真的只剩下一具空壳了。”
“如果祂的意识尚有残存，任何能量波动都会引发祂本能的灵能反应，哪怕是最微弱的。星炬之火的亮度会出现无法被掩盖的异常。”泽塔-77的机械眼闪烁着红光，“反之，如果毫无反应，就证明祂的意识已经彻底消散。”
“那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推动议案了。”索恩的呼吸变得粗重，“帝国需要一位真正活着的统治者，而不是一具枯骨。摄政王远在天边，泰拉高领主议会，才是帝国权力的核心！到时候，火星会得到你想要的资源，而我……”
“你会得到你的权力，大臣。”泽塔-77打断了他，“逻辑闭环，交易成立。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他们的对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念头，都清晰地传入了许欣的意识中。
此刻的许欣，感觉自己像一个幽灵，他的感知被黄金王座的系统无限放大，笼罩着整个皇宫。他能“看”到索恩那肥胖的脸上每一条因贪婪而扭曲的皱纹，能“听”到泽塔-77体内齿轮转动的细微声响。
他们要把我断电？
测试我死没死透？
一股怒火从许欣的灵魂深处喷涌而出。这股怒火，既有属于二十一世纪青年许欣的，对这种背叛和亵渎的本能厌恶；更有属于帝皇的，那沉寂了万年，足以焚烧整个星系的滔天怒意！
我为人类流尽最后一滴血，你们这群蛆虫却在我的王座下，盘算着如何瓜分我的遗产！
他想站起来，想咆哮，想用一道灵能闪电将那两个蛀虫轰成飞灰。
但他做不到。
他的灵魂被黄金王座牢牢锁住，每一丝力量都在对抗着亚空间的侵蚀，维系着星炬的燃烧。他就像一个被绑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眼睁睁看着医生拿着毒药朝自己走来。
怎么办？
警告！必须警告那些禁军！
许欣拼尽全力，将自己的意念凝聚成一束，射向王座阶梯下的禁军元帅，康斯坦丁·瓦尔多。
“警告……有叛徒……能源……测试……”
他的精神力在接触到瓦尔多那钢铁般的意志壁垒时，瞬间被碾得粉碎。对于禁军来说，这种微弱的，不成形的精神杂音，与亚空间恶魔的低语无异，他们的心智早已被训练成可以自动屏蔽这一切。
瓦尔多依旧静立如山，纹丝不动。
失败了。
一股冰冷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帝皇残魂中积累了万年的疲惫、孤独与绝望，开始反过来侵蚀许欣的意志。
就这样吧。
毁灭吧。
一万年了，太累了。
“不！”
许欣在灵魂深处对自己发出怒吼。
“我不是那个已经心力交瘁的帝皇！我是许欣！我他妈想活下去！”
一个现代人的韧性，在绝境中爆发了。
复杂的警告没用，禁军的意志太坚定。那就换一种方式！一种任何人都无法忽视，无法质疑的方式！
我需要一个证明！一个能证明『我』还活着的证明！
但要怎么证明？流泪已经引起了瓦尔多的警觉，但他只是秘密联系了基里曼，远水救不了近火。三个小时，那两个叛徒就要动手了！
我需要更直接的联系！联系那个远在银河另一端，唯一能信任的儿子！
罗伯特·基里曼！
可是，要怎么联系？横跨整个银河的精神通讯，需要的力量是天文数字，现在的他根本做不到。
等等……
许欣的意识在庞大的帝皇记忆中疯狂翻找。他像一个在浩瀚图书馆里寻找一本书的疯子，无数的记忆碎片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战争，背叛，创造，毁灭……
他看到了，一个画面。
那是在荷鲁斯叛乱之前，在乌拉诺远征的庆典之后。帝皇和基里曼站在一艘战舰的观景台上，俯瞰着下方庆祝胜利的庞大舰队。
那时候的基里曼，还不是那个背负着整个帝国，满心疲惫的摄政王。他穿着蓝色的动力甲，脸上带着一丝属于年轻人的，对未来的憧憬和困惑。
“父亲，”基里曼开口问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类拥有一个理性的，光明的未来。但人性本身，却充满了非理性的冲动。如果有一天，您不在了，我们该如何确保帝国不会偏离航向？”
帝皇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他指了指自己身后那张临时设置的华丽指挥御座。
“罗伯特，你看这把椅子。”
“它很华丽，父亲。”
“是的，但它终究只是一把椅子。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长时间坐在这上面，动弹不得，变成一个象征。”帝皇的语气很平静，但许欣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的一丝罕见的戏谑，“而你，又听到有老鼠在啃我的椅子腿，声音不大，但很烦人。记住，我的儿子……”
帝皇转过头，看着基里曼，眼神中带着一丝笑意。
“先杀光那些老鼠，再来问我为什么。”
就是这个！
这不是命令，不是神谕，而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半开玩笑的私密嘱托。
这其中蕴含的情感，这种独属于他们父子之间的默契，是任何亚空间邪神都无法模仿的！
这就是钥匙！这就是最高权限的验证码！
许欣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不再犹豫，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所有属于许欣的求生意志，所有属于帝皇的滔天怒火，全部凝聚成一句话。
不是警告，不是命令，就是那句尘封了一万年的玩笑话。
他将这股意念，朝着记忆中基里曼灵魂信标所在的方向，用尽全力，“扔”了过去！
……
马库拉格之耀，不屈远征旗舰，舰桥。
罗伯特·基里曼正站在巨大的战术全息图前，眉头紧锁。
战况很糟糕。盘踞在维迪安星系的兽人军阀“碎骨者”高格鲁克比预想中更狡猾，帝国舰队的数次进攻都被对方用诡计化解，损失惨重。
“将军，第十七打击集群请求后撤，他们的弹药已经耗尽！”
“大人，‘不屈之矛’号巡洋舰引擎受损，正在脱离战线！”
“摄政王，兽人的舰队开始收缩，它们似乎想把我们引入力场陷阱！”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舰桥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基里曼抬起手，正准备下达新的指令。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一个他以为永生永世都再也听不到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没有雷霆万钧的威严，反而带着一丝疲惫，和一丝万年未闻的戏谑。
『儿子，有老鼠在啃我的椅子。』
“轰！”
基里曼的思维，停顿了。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控制台上，发出一声巨响。
整个舰桥的军官都惊愕地看了过来。
“摄政王大人？”离他最近的舰队总司令丹特急忙上前搀扶，“您怎么了？”
基里曼没有回答。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蔚蓝色的瞳孔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情绪。
是幻觉吗？是混沌的诡计吗？
不。
不对。
混沌的恶魔可以模仿父亲的力量，可以制造恐怖的幻象，但它们模仿不出这种语气。
那种只有在私下里，才会对他露出的，带着一丝无奈和调侃的，属于『父亲』的语气。
老鼠在啃我的椅子……
先杀光老鼠……
基里曼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泰拉出事了！
有叛徒！就在王座之侧！
父亲……父亲祂……还活着！祂的意识，回来了！
一股混杂着狂喜、愤怒、担忧的复杂情绪，冲刷着他的理智。他万年来背负的重担，那份孤独与绝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大人？”丹特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基里曼猛地回过神，他一把推开丹特，冲向通讯官。
他的动作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在场的星际战士都没能反应过来。
“立刻给我接通禁军元帅康斯坦丁·瓦尔多！”
基里曼的声音不再是那个沉稳的帝国摄政，而是一声压抑着无尽怒火的咆哮。
通讯官被吓得浑身一颤，手指在控制板上飞快地操作着。
“大人……哪个信道？”
“阿尔法-绝密-原体信道！现在！立刻！马上！”
……
泰拉，王座大厅。
康斯坦丁·瓦尔多依旧静立不动。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覆盖在金色动力甲下的肌肉，已经紧绷到了极致。
就在刚才，一个加密等级超越了他认知范围的通讯请求，直接绕过了泰拉所有的通讯中继站，强行连接到了他头盔内的私人通讯器上。
这个信道，名为“阿尔法-绝密-原体”。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帝国最高机密。理论上，只有帝皇本人和他的原体儿子们知晓。
而现在，它被激活了。
一个熟悉而又焦急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瓦尔多！是我，基里曼！回答我！”
瓦尔多内心掀起巨浪，但表面上依旧平静。他没有开口，而是用禁军内部的加密精神脉冲，做出了回应。
“摄政王，我在。”
“父亲的泪，我看到了。”基里曼的声音急促而有力，“告诉我，泰拉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要对王座不利？”
瓦尔多看了一眼远处那两个还在低声交谈的高领主，用精神脉冲将他们的身份和刚才的对话内容，简洁地传递了过去。
通讯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瓦尔多能感觉到，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恒星的怒火，正在跨越数万光年的距离，传递而来。
“……两个标准时……他们想切断王座的能源……”基里曼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瓦尔多，我命令你。”
“元帅听令。”
“以帝国摄政，十三军团基因原体的名义，授权你……『净化』王座之侧。”
“净化？”瓦尔多确认道。
“杀了他们。”基里曼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不要审判，不要质询。我不管他们是谁，有什么职位。任何胆敢威胁到黄金王座安全的人，都是帝国的叛徒。就地处决。”
“明白了。”瓦尔多的回应简单而直接。
“还有，”基里曼继续说道，“封锁整个泰拉皇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我会立刻调动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战斗舰队，全速返回。在我抵达之前，父亲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为了帝皇。”瓦尔多用精神脉冲回应。这是禁军最高的誓言。
通讯中断了。
瓦尔多缓缓地，极其细微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他身后的九名禁军卫士，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元帅那细微的动作。
那是他们之间演练了无数次的战术信号。
一个代表着『清除威胁』的信号。
九名禁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暗中调整了手中守护者之矛的能量输出。
远处，财政大臣索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不安地看了一眼王座的方向。
“泽塔-77，你有没有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逻辑错误。气氛是不可量化的参数。”机械神教的铸造将军冷漠地回应，“你的生物性情绪正在干扰你的判断。”
“也许吧……”索恩擦了擦额头的汗。
就在这时，他看到，王座阶梯下，那十尊金色的雕像，动了。
为首的禁军元帅康斯坦丁·瓦尔多，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了他们。
瓦尔多抬起了他的右手，手中的守护者之矛遥遥指向了索恩。
“财政大臣勒夫兰·索恩，机械教铸造将军泽塔-77。”
瓦尔多的声音，通过他头盔的扩音器，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那声音冰冷，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却蕴含着山峦崩塌般的力量。
“你们，吵到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