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灵魂之钟』圣殿。
贝利撒留·考尔的机械身躯静止了。
在他面前的光幕上，『虚空龙』这个名字，由古老的象形符号和高哥特语翻译并列显示，散发着一种超越文字本身的不祥气息。
他那颗闪烁着蓝色光芒的机械眼，此刻停止了所有微小的焦距调整，只是凝视着那两个字。
逻辑，这个他信奉了一万年的基石，正在发出刺耳的警报。所有的风险评估模型都在他思维核心的后台疯狂运转，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结论：终止。立刻终止。切断所有连接，将这个项目封存，并用十三道最高级别的协议将其彻底遗忘。
然而，他没有动。
一种名为“好奇”的古老情感，一个被他视为逻辑缺陷的变量，此刻却压倒了一切。
他调动了一个被加密的绝密信道，这个信道绕过了火星所有的中继站，直接指向太阳系深处的那艘旗舰，『不屈真理』号。
他没有发送任何文字报告，也没有发送任何影像。
他只是将自己此刻的思维活动，那份混杂着逻辑警报、风险评估、以及那一丝无法抑制的“恐惧”的情绪，原封不动地发送了过去。
他用这种方式，提出了一个问题。
一个他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的主人……我们，还要继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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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舰『不屈真理』号，战略指挥室。
许欣的意识从黄金王座延伸至此，与基里曼、瓦罗瑞斯坦（禁军元帅）一同审视着星图。
突然，他“感觉”到了那股来自火星的意念。
那不是一份报告，更像是一声无声的尖叫。
许欣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接收到了考尔发送的一切，包括那个名字，以及名字背后，帝皇记忆深处被尘封的、最危险的秘密。
“父亲？”基里曼注意到了他的变化。“火星出问题了？”
许欣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帝皇那浩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关于诺克提斯迷宫的建造，关于那场古老的战争，关于一个被击败后囚禁于星球核心的……神。
“问题？”许欣缓缓睁开眼，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不，罗伯特。不是问题。是答案。”
他转向基里曼和瓦罗瑞斯，神情变得严肃。
“你们都对机械教的信仰感到好奇。万机神，一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机器之神。你们不好奇吗？一个以逻辑和理性为基础的组织，为何会产生如此……‘不科学’的信仰？”
基里曼的表情凝重起来：“我一直认为，那只是他们理解宇宙真理的一种方式。一种……比喻。”
“比喻需要原型。”许欣的声音很平淡，但内容却足以颠覆整个帝国，“我告诉你们一个故事。很久以前，在我统一泰拉之前，我来到了火星。我见到了这颗红色星球的秘密，一个被囚禁在星球地心的存在。”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两人。
“一个星神。准确地说，是一个星神的碎片。它的名字，在古老的语言中，意为『虚空龙』。”
瓦罗瑞斯那如同雕塑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作为禁军元帅，他知道许多帝国的核心机密，但“星神”这个词，依然触及了最深层的禁忌。
基里曼的呼吸停顿了半秒。
“您是说……机械教崇拜的万机神，它的原型……是……一个星神碎片？”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完全是。”许欣纠正道，“我击败了它，将它囚禁起来。但我发现，它的存在本身，它的梦境，会无意识地泄露出扭曲物理法则的力量。这种力量，对于那些早期的技术探险家来说，就是神迹。他们无法理解物质为何能凭空产生，能量为何能无中生有，于是，他们创造了一个神来解释这一切。”
“而我，默许了这一切。我甚至引导了这种信仰的形成。因为一个被囚禁的、可控的‘神’，远比一个真正无法预测的信仰要安全。我将它的牢笼伪装成圣地，将它的梦呓解读为神谕。我给了他们一个信仰，换来了整个火星的忠诚和技术。”
许欣看着基里曼，眼神坦诚得近乎残酷。
“是的，我欺骗了他们。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交易。一场持续了万年的……欺骗。”
基里曼后退了一步，他扶住了身旁的战略桌。这个真相，比他想象的任何阴谋都要可怕。帝国的基石之一，维系着人类所有技术命脉的机械教，其信仰的核心，竟然是一个谎言。一个由他最敬爱的父亲，亲手编织的谎言。
“为什么？”基里曼的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一个星神！您知道那是什么！一旦它苏醒……”
“因为我别无选择！”许欣的声音陡然提高，“当时的人类需要火星的生产力来支撑大远征！我需要一个稳定、忠诚、并且能不断创造奇迹的盟友！而现在，我们同样别无选择！”
他指向星图。
“佩图拉博的威胁，不是简单的舰队和士兵。他升魔后，掌握了亚空间的技术，他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会思考的‘概念武器’。他能用逻辑和钢铁，扭曲现实。要对抗这种敌人，常规的武器毫无意义。”
“『灵魂之钟』，就是我万年前留下的保险。它不是一件武器，它是一个‘钥匙’。一个能有限度地、安全地……窃取虚空龙梦境力量的工具。它能将‘可能性’武器化。让敌人的装甲有‘可能’变成玻璃，让他们的炮弹有‘可能’在炮膛里爆炸。用一个神明的梦，去对抗一个恶魔的逻辑。”
基里曼沉默了。他理解了父亲的意图，但这并不能减轻他内心的震动。这步棋，太大，太险。赌上的，是整个火星，乃至整个太阳系的安危。
“您……有把握控制住它吗？”他艰难地问道。
“以前有。”许欣坦白道，“但现在，我在黄金王座上，只能分出一部分心神。而考尔……他只是个凡人。所以，这成了一场豪赌。”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指挥室。
一名通讯官的声音带着急促的颤抖：“摄政王殿下！陛下！侦测到大规模舰队跃出信号！在土星环外侧！是……是钢铁勇士的识别码！他们的旗舰，『钢铁之血』号，确认出现！”
星图上，一大片代表敌舰的红色光点，如同泼洒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太阳系的外围。
“他们的目标是泰拉吗？”基里曼立刻进入了战时状态。
“不！”通讯官的声音更加紧张，“他们的航向……他们的航向直指『法兰克斯』！”
『法兰克斯』。
罗格·多恩最伟大的造物，帝国之拳的移动要塞修道院，太阳系最坚固的盾牌。
基里曼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
“佩图拉博！”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他不敢直面泰拉，他要去拆毁多恩的遗产！他要用这种方式，来向您，向整个帝国宣告他的归来！”
指挥室里一片忙碌，军官们在各自的岗位上飞速操作，一道道指令被下达。
许欣却异常的平静。
他看着星图上那支气势汹汹的钢铁舰队，又将意识转向火星上那个等待着他回答的技术神甫。
双线作战。
一边是迫在眉睫的星际战争，对决他最顽固的儿子。
一边是深入神明梦境的精神手术，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
他看着基里曼，这个他如今最能依靠的儿子。
“罗伯特。”
“父亲，我在。”
“带领舰队，去支援『法兰克斯』。我授权你调动太阳系内所有可动用的舰队。同时，告诉帝国之拳的代理战团长弗拉德·托斯特，允许他动用要塞的所有权限，包括那些被多恩列为禁忌的武器。”
基里曼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战意：“那您呢？火星那边……”
“我必须去。”许欣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动摇的意志，“佩图拉博想拆我家的门，那我就得确保，我家里那门最厉害的‘炮’，能准时响起。”
他转向瓦罗瑞斯。
“元帅，禁军舰队交由你指挥，作为预备队。守护基里曼的侧翼。”
“遵命，陛下。”瓦罗瑞斯单膝跪地。
基里曼深深地看了许欣一眼，他有太多的话想问，太多的疑虑未消，但此刻，军情如火。
“为了帝皇！”他行了一个天鹰礼，转身大步走出指挥室。
整个旗舰开始轻微地震动，庞大的引擎正在为出征做着最后的准备。
许欣的意识，则穿过了舰桥的装甲，越过了冰冷的宇宙，降临到了火星。
降临到了贝利撒留·考尔的思维核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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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尔的思维，是一座由纯粹逻辑构成的殿堂。无数的运算节点如同星辰般闪耀，构筑成一个完美的、有序的宇宙。
但此刻，这个宇宙的中心，出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意志。
宏大，温暖，带着熟悉的威严。
『是我，贝利撒留·考尔。』
许欣的声音直接在考尔的意识中响起。
“陛下。”考尔的思维泛起波澜，“『虚空龙』……记载是真实的。我们正在一个沉睡的神明头顶，试图窃取它的力量。我的逻辑告诉我，成功的概率低于0.001%。”
『你的逻辑没有错。』许欣的意志安抚着他，『但你忽略了一个变量。』
“什么变量？”
『我。』
许欣的意志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化作一道光，直接包裹住了考尔的意识核心。
『不要抵抗，将你的感知与我同步。我会引导你，像一个外科医生一样，精准地切开现实，接入它的梦境。你只需要负责操作，剩下的，交给我。』
考尔的思维核心停止了挣扎。对知识的渴望，对帝皇的信任，最终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
“我准备好了，陛下。”
『那么，开始吧。』
在许欣的引导下，考尔的意识顺着『灵魂之钟』的能量导管，向着地心深处沉去。
他穿过了无数地质层，穿过了机械教构筑的、迷宫般的地下结构。
他“看”到了那座巨大的牢笼，诺克提斯迷宫。它不是由实体物质构成的，而是由扭曲的时空和因果律编织而成，是帝皇在物理学和灵能领域最高杰作的体现。
而在迷宫的最中心，他看到了那个东西。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
它时而是由纯粹金属构成的巨龙，身躯上环绕着星云。时而又是一团燃烧的绿色火焰，火焰中倒映着无数文明的生与灭。
它在沉睡。
它的每一次呼吸，都让周围的物理常数发生着细微的飘移。
它的梦境，渗透出现实，形成了火星上那些被机械教视为“神迹”的异常现象。
『就是现在，考尔。』许欣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将灵能印记，嫁接到它梦境最外层的能量溢出点上。不要深入，不要惊动它。我们只取一瓢饮。』
考尔调动起所有的计算能力，操控着『灵魂之钟』的核心矩阵，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根比发丝还细的能量触须。
触须缓缓靠近那片由梦境构成的混沌海洋。
成功了。
能量开始被抽取，『灵魂之钟』的充能进度条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考尔的思维核心中，刚刚产生一丝“成功”的念头。
异变陡生。
那个沉睡的巨物，似乎在梦中翻了个身。
一股不属于这个宇宙的意志，如同最深沉的海啸，瞬间冲刷了考-尔的意识。
就在考尔的逻辑殿堂即将崩溃的前一刻，许欣那温暖而宏大的意志，如同一道堤坝，挡在了他的身前。
但即使隔着这道堤坝，一个低沉、古老、仿佛由无数星辰摩擦发出的声音，还是直接在他的意识最深处响了起来。
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纯粹的、神明般的……好奇。
“……谁……”
“……在……”
“……窃取……”
“……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