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声越来越大,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钟府的门房也被惊动了,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走出来驱赶:
“哪来的乞丐!滚远点!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冲撞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
但也只敢口头喊喊,根本不敢主动去碰这乞丐。
怕被讹上。
毕竟如今魏王治下的法度不是开玩笑的。
某种意义上说,
社会上出现碰瓷豪强的事件,也是文明法治进步的象征?(????)
钟毓看着门房那张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听着他鄙夷的呵斥,
感受着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屈辱瞬间淹没了他。
他张了张嘴,想喊出“我是钟毓”,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连日来的饥饿、恐惧、羞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啊!”
门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我没碰到他……我真没碰到他……大家作证啊!……”
门房举起双手连连对着围观者高呼。
“真倒了?快看看死没死?”
“哎呀!他……他怀里掉出来个东西!”
一个眼尖的路人指着从钟毓破烂衣襟里滑落出来的一块小小的、沾满泥污的玉佩残片——正是当初贿赂幽州军官的那块玉佩剩下的一角,
上面依稀可见半个“钟”字!
“钟?他……他真是钟家的人?”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快!快去禀报老爷!
外面……外面有个像乞丐的人晕倒了!
好像……好像是钟家人!”
门房也慌了神,声音都变了调。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传遍了整个钟府,进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阳翟城!
当钟繇在仆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出府门,看到那个蜷缩在冰冷石阶上、气息奄奄、形同乞丐的身影时,
这位以书法名动天下、以养气功夫着称的当世名士,如遭雷击!
他踉跄几步,扑到钟毓身边,颤抖着拨开那沾满污泥、纠结成缕的头发,
看清了那张瘦脱了形、却依稀有着爱子轮廓的脸庞!
“毓儿?我的儿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从钟繇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老泪纵横,不顾一切地将儿子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和生命力都传递过去。
那身价值千金的锦袍,瞬间沾染了污泥和儿子身上的秽物,他却浑然不觉。
周围的围观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惊呆了。
昔日风度翩翩、名满颍川的钟氏麒麟儿钟毓,竟然以如此凄惨、如此卑贱的姿态,
如同一条濒死的野狗般倒在了自家门前!
这巨大的反差,比任何檄文和宣传都更有力量!
它无声地诉说着冀州炼狱的恐怖,诉说着世家子弟在乱兵刀锋下的脆弱,
更诉说着一个冰冷的事实——离开了魏王治下的秩序,
纵是百年世家,也如同无根浮萍,随时可能被碾为齑粉!
“快!抬进去!请医官!快啊!”
钟繇嘶吼着,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钟毓被七手八脚地抬进了钟府。
大门关上,隔绝了外面无数道震惊、好奇、怜悯、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
但“钟毓乞归”的消息,却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席卷了整个颍川,
并随着驿道和商旅,飞速向兖州、青州、徐州乃至刘复治下的所有核心区域扩散。
钟毓归家的惨状,以及随后陆续如同乞丐般涌入刘复治下各州郡的、数量庞大的逃亡世家子弟及其家眷,
在魏王统治的核心区域,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席卷社会各阶层的巨大冲击波和舆论风暴。
颍川钟氏、陈留卫氏、汝南袁氏旁支……
这些显赫姓氏子弟的悲惨遭遇,让所有留在刘复治下、或分支未走的世家大族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冀州的惨剧证明,在失去强权秩序庇护的乱世,所谓的百年积累、诗书传家,在绝对暴力和赤裸贪婪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刘复的新政虽然剥夺了他们的部分特权和土地,但至少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秩序和人身安全!
巨大的反差,让许多原本对新政心怀怨怼、阳奉阴违的世家,心态发生了微妙的、甚至是颠覆性的转变。
恐惧压倒了不满。
钟繇在儿子病榻前,握着钟毓枯瘦的手,
老泪纵横地对前来探视的颍川其他世家家主说出了那句日后广为流传的话:
“新政如刀,刮骨疗毒,痛则痛矣,尚存生机;
乱世如虎,择人而噬,骨肉成泥,万劫不复!”
这句话道出了无数劫后余生或心有余悸的世家心声。
刘复的刀是有规矩的刀,虽然疼,但不至于要命,甚至逼迫他们转型——如参与工商、钻研技术……;
而袁绍、黑山贼、吕布、公孙瓒的刀,是毫无规矩的虎口,是要将他们连皮带骨吞下去的!
钟毓的状况极其糟糕,持续的高热、深度的营养不良、严重的冻伤感染以及巨大的精神创伤,让钟府重金延请的阳翟名医们都束手无策,连连摇头。
绝望之际,钟繇猛然想起了魏王刘复这些年在境内大力推行的“官医署”制度。
传闻魏王本人便是医术通神的圣手——甚至有断肢再植的神迹流传,他十年间不遗余力培养的医官,技艺远超寻常郎中。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钟繇动用了大量的人情和积蓄,通过郡府,紧急请来了颍川官医署的两位资深医官。
这两位医官身着统一的青灰色棉布医袍,臂上绣着小小的红色星星符号——魏王规定的医者标识,神色冷静,步履沉稳,与钟府内惶惶不安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们无视了钟毓身上散发的恶臭和污秽,迅速展开检查:
一人熟练地以三指搭脉,凝神细察;
另一人则用特制的、镶嵌了透明水晶薄片的“窥镜”——简易放大镜——仔细查看钟毓的瞳孔、舌苔和身上多处化脓的创口,
甚至用一根细小的银管——听诊器雏形——贴在钟毓瘦骨嶙峋的胸口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