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年春
五岁的谢璃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小袄裙,梳着双丫髻,手里握着一柄比她身高还长些的短剑,正踮着脚跟在二哥谢琰身后。谢琰刚从军营回来,铠甲上还带着未散尽的风尘,却耐着性子教妹妹练剑:“虞之,剑要稳,手腕发力,不是用胳膊抡。”
谢璃皱着小眉头,照着二哥的话调整姿势,剑尖突然往前一送,竟精准地戳中了谢琰手中长戟的戟尖。金属相击的脆响吓了她自己一跳,随即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淬了光:“二哥,我戳中了!”
谢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失笑:“不错,再练半个月,怕是能赢过你大哥了。”
话音刚落,就见廊下走来一道青衫身影,正是谢安。他手里捏着一卷《左传》,看着庭院里舞剑的小姑娘,眼底满是笑意:“瑗度,别教坏你妹妹,女孩子家,还是多看看书好。”
谢璃闻言,立刻收了剑,哒哒哒跑到谢安面前,仰着头道:“爹爹,读书我也会!大哥前日教我的《诗经》,我都背下来了!”说着,便脆生生地背了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声音清亮,字正腔圆,竟无一字错漏。
谢安抚着胡须点头,刚要说话,就见管家来报:“大人,道韫小姐来了。”
谢璃眼睛一亮,立刻拉着谢安的袖子:“是道韫姐姐!我要和姐姐论诗!”
不多时,谢道韫便走了进来。她身着素色长裙,气质清雅。
谢道韫:“虞之,今日又有什么新诗作?”
“姐姐看这个!”谢璃拉着谢道韫跑到庭院中的梅树下,指着枝头初绽的梅花。
谢璃:“昨日雪落,我作了一首《咏梅》:‘雪压枝头俏,寒香透骨来。不与春争艳,独向雪中开。’”
谢道韫:“‘寒香透骨来’一句最妙,既有梅之韵,又有你这小丫头的傲气。不过‘独向雪中开’稍显孤寂,不如改成‘傲向雪中开’,更显风骨。”
谢璃歪着头想了想,拍手道:“姐姐改得好!‘傲’字更好!”说着,便拉着谢道韫坐在石桌旁,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她近日作的诗,一一请教。
谢安站在廊下,看着两个姑娘头挨着头论诗,脸上满是欣慰。
谢琰走过来:“爹爹,虞之这性子,倒是像极了您年轻时,既有文气,又有锐气。”
谢安:“她是谢家的女儿,自然要有几分风骨。只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过于跳脱,日后怕是要让我头疼了。”
建元四年深秋
扬州城内处处透着热闹。时任扬州刺史的王逸设下盛宴,宴请前来巡查的丞相谢安,金陵谢家的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扬州城外。
七岁的谢璃被母亲抱下车时,小脸皱成了一团。她不喜欢这般拘谨的宴会,更不喜欢那些大人看向她时,总带着几分“可惜是个女儿身”的惋惜。趁着母亲与丫鬟说话的间隙,她偷偷溜开,提着裙摆跑进了刺史府的后花园。
后花园里种着一片金桂树,细碎的花瓣落了满地,空气中飘着浓郁的桂香。谢璃正蹲在地上捡桂花,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她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地绕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锦袍的小男孩正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男孩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眉眼精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即使在哭,也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谢璃:“喂,你怎么了?”
男孩猛地转过身,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双眼睛却像含着冰,恶狠狠地瞪着她:“谁让你过来的?滚!”
谢璃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了一跳,却不肯示弱,叉着腰道:“这是刺史府的后花园,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什么不能来?”她打量着男孩,见他锦袍上沾了尘土,脸颊还有淡淡的红痕,像是刚被人打过,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这是她出发前偷偷藏的,本来想自己吃,此刻却递到了男孩面前:“喏,给你。我娘说,吃点甜的,就不难过了。”
男孩愣了愣,看着那块散发着香气的桂花糕,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华服、眼神骄傲却带着几分善意的小女孩,喉结动了动,却没有接。
“你不吃?”谢璃直接把桂花糕塞到他手里,“我告诉你,哭是最没用的事。我二哥说,真正厉害的人,就算受了委屈,也会把眼泪咽回去,然后变得更强。”她学着二哥谢琰的样子,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你看你,哭了就不好威风了。”
男孩握着那块温热的桂花糕,指尖微微颤抖。他抬头想问她叫什么名字,却见不远处传来丫鬟的呼喊声:“小姐!小姐!您在哪里?”
谢璃对男孩挥了挥手:“我要走啦!你以后别再哭了哦!”说完,便提着裙摆跑远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男孩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桂树后,手里的桂花糕还散发着甜香。他低头看了看那块桂花糕,又摸了摸自己被父亲打红的脸颊,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马文才记住了那个女孩的声音,记住了她骄傲的眼神,也记住了这块桂花糕的味道。
而跑远的谢璃,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