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是在一阵急促到令人心慌的键盘敲击声中醒来的。
嗒嗒嗒嗒嗒……
声音不属于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一台物理设备，它直接回荡在他的颅腔内，像是有个看不见的工位邻居，正在他的耳边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充满愤怒的加班。这是昨天与“职场内卷之灵”直接接触后留下的赠品——键盘幻听症，是他作为“认知弑杀者”血脉觉醒后，吞噬掉那个齿轮人部分能力所必须支付的代价。
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这魔性的声响，但毫无用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清晨六点，窗外天色刚蒙蒙亮。第九档案馆的工作时间理论上是从上午九点开始，但那份绝密合同背面用蝇头小字写着一条：紧急响应，二十四小时待命。
显然，他现在就处于“紧急响应”状态，尽管吵醒他的并非官方警报，而是他自己脑子里的噪音。
简单洗漱后，幻听依旧顽固。林舟套上那件略显宽大的档案馆制式西装，胸牌上“四级文员 林舟”的字样冰冷而陌生。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分配给自己的那间狭小宿舍的门。走廊空无一人，只有顶棚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与他脑内的键盘声形成诡异的三重奏。
他需要去档案管理区报到，完成昨天的入职流程，更重要的是，他要再次调阅编号095的档案——那份记录着他姐姐林晓被收容信息的文件。昨晚馆长魏明那句“今晚加个班吧”如同咒语，让他一夜难眠。
档案管理区位于档案馆地下三层，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墨和消毒水混合的奇特气味。巨大的金属档案柜如同墓碑般林立，一眼望不到头。一名穿着同样制服、但神色疲惫得像连续加了三天班的中年男子接待了他，胸牌上写着“三级管理员 赵建国”。
“新来的？林舟？”赵建国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下的黑眼圈浓得像泼了墨，“行，你的权限已经开通了。那边三排，c区1001到1500号柜，归你整理。电子目录在那边终端机上，自己查。非异常期，常规档案录入、归类、定期检查……没什么技术含量，但琐碎得很。”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被漫长岁月和无聊工作磨平了所有棱角的麻木。
林舟道了谢，径直走向终端机。他手指在冰冷的触摸屏上滑动，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输入了“林晓”和编号“095”。
屏幕闪烁了一下，跳出一个红色的警告框：【权限不足，访问被拒绝】。
怎么可能？他已经是这里的正式员工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难道昨晚看到的真是幻觉？或者，馆长魏明在他离开后，立即提高了这份档案的密级？
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令人烦躁的键盘敲击声在他脑内骤然放大了数倍，几乎变成了尖锐的鸣叫！嗒嗒嗒嗒！！！仿佛有无数个愤怒的指尖在同时敲击着他的神经。
不对！这不是单纯的幻听副作用！
几乎在直觉涌现的瞬间，刺耳的红色警报声猛地撕裂了档案馆地下空间的宁静！与昨晚相似的、但更加凄厉的蜂鸣回荡在巨大的档案库中。
赵建国“嚯”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的麻木瞬间被惊恐取代：“操！又是c区？！这才消停几天！”
林舟循着警报声源和脑内噪音指引的方向望去，正是他刚刚被分配管理的c区，大约在1200号柜附近。
“怎么回事？”林舟强忍着脑内的不适问道。
“还能怎么回事！收容失效！肯定是哪个畸变体又不稳定了！”赵建国手忙脚乱地在控制台上操作着，调出监控画面。屏幕上，c区1205号柜附近的几个储物格正在剧烈震动，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强烈负面情绪的黑色波纹正从柜门缝隙中弥漫出来。
监控图像旁自动弹出相关信息框： 【收容物编号：c-1217】 【暂定名：网络杠精聚合体（未完全成形）】 【风险等级：黄级（需警惕）】 【描述：由近期大量无意义网络争论情绪碎片聚合而成，具备初步意识，擅长捕捉逻辑漏洞并加以攻击，能引发小范围认知混乱和情绪失控。当前形态不稳定。】 【处置建议：三级及以上管理员可使用标准“逻辑固化石”进行压制。】
“妈的，又是这玩意儿！隔三差五就闹腾！”赵建国骂骂咧咧，但却没有立刻上前的意思，反而看向林舟，“新来的，你……你什么级别？”
“四级。”林舟回答，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他脑内的键盘声似乎与那黑色波纹产生了某种共鸣，指引着他。
“四级？那没你事，等着吧！安保小队马上到，他们会处理。”赵建国松了口气，又坐了回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林舟动了。那股黑色波纹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厌恶，同时“认知弑杀者”的血脉似乎在轻微涌动，传来一种模糊的“饥饿感”。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测试自己的能力，需要弄清这一切的真相，而眼前就是一个机会。
“标准‘逻辑固化石’在哪里？”林舟问道。
赵建国一愣，指了指导台旁边一个盒子里的几块看起来像是普通鹅卵石，但表面刻满了复杂符号的石块：“那儿……喂！你别乱来！黄级风险也是风险！你一个四级文员……”
林舟已经抓起一块石头，大步朝着c-1205号柜走去。越靠近，脑内的键盘声和警报声就越发刺耳，但另一种奇异的感觉也浮现出来——他对那弥漫的黑色波纹的构成，似乎有了一丝模糊的“理解”。
柜门前，两个原本正在争吵关于“豆腐脑应该是甜的还是咸的”这个终极哲学问题的档案馆文员，此刻已经被黑色波纹影响，面红耳赤，眼看就要从文斗升级为武斗。
林舟举起“逻辑固化石”，按照直觉将一丝微弱的力量注入其中。石头上的符号亮起微光。然而，没等他将石头按向柜门，那黑色波纹仿佛有生命般，猛地朝他扑来！
一个尖锐、充满挑衅意味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哟？又来一个讲道理的？你个四级的小杂鱼也配用逻辑固化石？你知道这玩意的正确使用手法吗？官方手册第几页第几条写的？你培训合格了吗？上岗证拿出来看看啊！”
是“网络杠精聚合体”的直接精神攻击！
林舟感到一阵眩晕，对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刺，试图搅乱他的思维。但他脑内那持续不断的键盘敲击声，此刻却意外地形成了一种背景噪音，一定程度上抵御了这种精神干扰。
他冷哼一声，没有试图用言语反驳——那正中对方下怀。他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石头上，不再拘泥于所谓的“正确手法”，而是凭着“弑杀者”血脉的本能，将那石头像印章一样，狠狠朝着黑色波纹最浓郁的中心按了下去！
“嗡——！”
一股无形的冲击波扩散开来。那尖锐的挑衅声变成了错愕的惨叫。黑色的波纹剧烈翻滚，然后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收缩回柜门之内。震动停止了。
周围被影响的文员也如梦初醒，茫然地看着对方和自己。
林舟喘着气，感觉手中的“逻辑固化石”变得有些温热。同时，他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抬杠”属性的能量，顺着石头被吸入了他的体内。很微弱，远不如吸收“职场内卷之灵”时那么强烈，但确实存在。
而随之而来的代价也立刻显现了——他看向旁边那个刚刚还在争吵的文员，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指出对方刚才逻辑漏洞的冲动：“甜的咸的都无所谓，但你刚才说‘自古以来’，这个‘古’具体是哪个朝代？有出土文物佐证吗？史料记载会不会是幸存者偏差？”
他赶紧闭上了嘴，把这股莫名的抬杠欲望压了下去。新的副作用：轻度强迫性反驳症？
“搞定……了？”赵建国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看着恢复平静的柜门，又看看林舟，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你……你怎么做到的？标准的压制流程至少需要三……”
“可能它还不稳定，比较好对付。”林舟打断了他，不想过多解释。他更关心另一件事，“赵管理员，关于权限，如果我需要查阅更高级别的档案，比如……带【机密·认知危害】印章的，需要什么条件？”
赵建国狐疑地打量着他：“那种？至少得三级权限，并且需要直属上级，也就是区域主管的特批。你小子……刚来就想看机密档案？嫌命长啊？”
就在这时，馆长魏明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林舟，表现得不错。看来你适应得很快。”
林舟转身，看到魏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通道口，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手里端着他那个标志性的、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杯。
“馆长。”林舟和赵建国同时问候。
魏明走到c-1205号柜前，看了看，然后又看向林舟，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四级文员独立处理一次黄级收容失效，虽然只是未成形体，但也值得记录。好好干，林舟，档案馆需要你这样有‘主动性’的年轻人。”
他特意加重了“主动性”三个字，然后话锋一转：“至于高级别档案……权限的提升，需要贡献和时间的积累。不要着急，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他抿了一口茶，语气意味深长，“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熟悉基础工作。今天下午，去d区协助赵管理员进行常规巡检。”
说完，他端着茶杯，转身悠闲地离开了，仿佛刚才只是一次寻常的视察。
林舟站在原地，看着魏明的背影消失在档案柜的尽头。
脑内的键盘声依旧嗒嗒作响， newly acquired抬杠冲动不时冒头，而权限被封锁的姐姐档案，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馆长的话听起来是鼓励，实则是警告和管控。这座埋藏在地下的第九档案馆，收容的不仅仅是社会的畸变体，似乎还有无数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他的姐姐林晓，无疑是这些秘密的核心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