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迟到耻辱碑”的残留影响后，林舟发现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错乱。腕表指针的每次滴答声，都在他耳中放大成工作报告翻页的哗啦声，伴随着一种无形的焦灼感，催促着他去“完成点什么”。更具体的是，他的左眼视野边缘，开始持续浮动着一个半透明的、不断滚动的数字——那是寒鸦强行连接到他视觉神经上的“本周工作效能实时评估值”，初始数字是刺眼的“58.3%”。
“认知同步辅助系统，帮你更好地融入档案馆的节奏嘛！”寒鸦得意地调整着她裙摆上象征“效率”的荧光黄缎带，今天她的洛丽塔裙装点着微小的齿轮和进度条图案，“看，数字涨到61%了！这说明你光是站在这里听我说话，就在变强哦！”
林舟试图忽略那个漂浮的数字，以及脑海里自动响起的“距离本周目标完成还剩82小时15分钟”的倒计时提示音。他开始理解为什么档案馆的员工大多行色匆匆，眼神飘忽——每个人或许都或多或少被这种无形的“绩效压力”侵蚀着。
新的任务通知在效能值跳到63%时弹了出来，带着最高优先级的红色标记。
【紧急收容警报：E-09-417（暂定名）】 【风险等级：GAmmA级（具有实体转化与规则污染双重特性）】 【定位：d区地下三层，废弃档案数字化扫描中心】 【动态描述：该区域出现异常空间扩张现象，中心区域已转化为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无限办公室隔间群。确认有能量实体活动，其散发出的认知污染波能极大强化受害者的职场焦虑，并伴随有将生物体强制“格式化”为标准化办公单元的风险。三名前期探查人员已失联，其生命体征信号最后传输为……ppt动画模板循环播放模式。】
“无限办公室……格式化……”林舟看着这些关键词，感觉左眼的效能值猛地跌回了59%。这听起来比面对面的怪物可怕得多——一种将人异化为工作机器本身的规则力量。
地下三层的空气带着陈年纸质文件和机房设备的混合气味。但通向扫描中心的走廊却变得越来越“新”，墙壁逐渐被替换成浅灰色隔断板，地上铺着廉价的格子地毯，头顶的照明灯发出苍白而均匀的光，像极了任何一个泯灭个性的现代写字楼。
走廊的尽头，本应是扫描中心大门的地方，现在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办公隔间迷宫。每一个隔间都一模一样：标配的电脑屏幕闪烁着待机蓝光，桌上放着半杯冷掉的咖啡，椅子微微拉出，仿佛使用者刚刚离开。空气里弥漫着低沉的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和一种压抑的叹息声，共同构成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林舟踏进这片区域的第一步，就感到一股强大的意志在挤压他的思维。左眼的效能值疯狂跳动：“75%... 82%... 91%... 警告！效能过载！请立即寻找新任务目标！” 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员工林舟，欢迎加入永恒绩效考核。你的当前排名：第1047位。请尽快提升你的KpI，否则将面临格式化优化。”
他看见不远处一个隔间里，一个模糊的、穿着档案馆制服的人形身影正僵坐在电脑前，双手在键盘上无意识地高速敲打，身体正逐渐变得半透明，边缘开始像素化，仿佛正在被上传或分解。那恐怕就是失联的探查员之一。
“E-09-417，显现你的核心！”林舟大声喊道，试图抵抗那种将他固定在最996福报岗位上的无形力量。他右手键盘化的手指亮起微光，试图用“逻辑辩驳”能力冲击这片空间的规则。
迷宫深处，隔间开始移动重组，最终汇聚成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张Excel表格拼接而成的模糊人形。它的“头部”是一个不断刷新数据的显示屏，“手臂”是伸缩自如的报表打印纸带，“心脏”位置是一个疯狂旋转的、象征着“晋升”或“淘汰”的齿轮——**“绩效恶魔”**的初级形态。
“效率！服从！价值！”表格人形发出复合的电子音，每条数据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林舟的精神，“拒绝优化，即是冗余！冗余，必须清除！”
打印纸带猛地射来，试图缠绕林舟，将他同化为隔间里的又一个傀儡。林舟闪避的同时，键盘手指凌空敲击，打出一段乱码进行干扰。乱码与纸带上的数据碰撞，溅射出火花般的无效字符。
“你的工作存在重大缺陷！上周报告格式不达标！本月创新点不足！”绩效恶魔发动精神攻击，林舟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馆长魏烬那张永远不满意的脸和各种批评邮件，强烈的自我怀疑几乎让他崩溃。左眼的效能值瞬间暴跌至30%，警报声刺耳。
“缺陷？格式？”林舟咬紧牙关，想起了之前对抗各种“规则”型畸变体的经验。他放弃硬碰硬，转而对着表格人形大喊：“谁定义的缺陷？你的KpI标准经得起‘投入产出比’分析吗？‘优化’的最终目标是什么？是创造价值，还是只为满足你这种僵化表格的自我增殖？！”
这是他从“杠精聚合体”和“逻辑黑洞”那里学到的精髓：攻击规则本身的基础逻辑。
绩效恶魔的显示屏出现一丝雪花噪点，数据流速度明显放缓。“标准……即是最优解……效率至上……”
“至上个屁！”林舟趁势追击，忍着脑海里的倒计时噪音，将“键盘幻听症”的力量灌注到声音里，“真正的效率是可持续发展！是激发创造力！你这种无限压榨的模式，只会导致系统性的 burnout（倦怠）和最终崩溃！这在项目管理里叫‘透支未来’！你的核心算法存在致命bUG！”
这番结合了歪理、部分真相和情绪宣泄的“抬杠”，似乎对由纯粹绩效观念构成的恶魔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冲击。它的表格身体开始出现错乱的数据，打印纸带纠缠在一起，旋转的齿轮也发出了卡顿的摩擦声。它对“崩溃”、“bUG”这类概念似乎缺乏有效的防御机制。
就在这时，一阵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舒缓钢琴曲响起。只见苏野不知何时溜达到了迷宫边缘，正用一个老式便携cd机（天知道他从哪找来的）播放着冥想音乐，他还试图给一个正在像素化的探查员隔间贴上“员工减压角”的标签。
“林专员，跟它聊点轻松的！比如……午休时间看云彩像不像小动物？”苏野一脸真诚地建议道。
绩效恶魔的处理器似乎无法理解“看云彩”这种毫无效率可言的行为，显示屏上的数据乱码更严重了。
林舟抓住这宝贵的干扰机会，将全部意志力集中在键盘手指上，不再是胡乱敲击，而是试图编写一段简短的、蕴含“休息权”和“个性化价值”概念的“反规则”代码，像病毒一样射向恶魔的核心齿轮。
“滋啦——！” 齿轮猛地停转，表格人形剧烈抖动，最终散落成一地不断消失的数据流。无限的办公室迷宫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原本的扫描中心老旧机房。三名失联的探查员晕倒在地，身体逐渐恢复实感，但脸上还带着深深的疲惫。
收容成功。但林舟的左眼，那个效能评估值并未消失，反而凝固成了一个灰色的、无法消除的“99.7%”数字，像一块刻在视野里的烙印。更糟的是，他开始不受控制地计算身边一切活动的“效率”：走路步频、呼吸间隔、甚至思考的速度……
回到宿舍，他精疲力尽，却无法真正放松。那个灰色的数字和脑海里的倒计时如同跗骨之蛆。他打开电脑，想写报告，却习惯性地先优化起了文档格式。
一封新邮件提示弹出。发件人又是“？？？”。内容只有一张高糊的截图，像是某个监控录像的片段：画面里，年轻的苏晓站在一个类似图书馆借阅台的地方，似乎正在登记借阅一本厚厚的、封面古朴的书。书的标题模糊不清，但隐约可见“集体潜意识编码基础”几个字。截图角落的日期，恰好是苏晓失踪前一周。
邮件的标题是：“她借走的，不是书。”
林舟盯着屏幕，试图从那模糊的图像中找出更多线索。突然，他宿舍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并非跳闸，因为窗外整个档案馆区的灯光也依次暗了下去，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他笔记本电脑的剩余电量，支撑着屏幕发出微弱的光，映照着他惊疑的脸。
在绝对的寂静中，他视野里那个灰色的“99.7%”效能值，突然跳动了一下，变成了鲜红色的“100%”。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他颅内响起： “终极考核……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