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便是春节。
年后这几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走亲戚。
大雪一化,气温降低,道路泥泞,给走亲戚带来了诸多不便。
尤其是村里的土路,坑坑洼洼,到处湿滑,完全不能骑自行车。
陈长河陪着陈守军去走亲戚时,只能一个人提着礼物,一个人扛着自行车,步行出村,再骑上自行车赶路。
陈守军是独子,陈长河没有姑姑和叔叔。
所以除了又去了外婆家里一趟之外,其他亲戚都是老一辈的,姑奶奶、姨奶奶什么的。
三十年后交通便利了,农村也都有车了,出行方便,过年时一上午就可以拜访好几家亲戚,两三天就把亲戚走完了。
现在交通不便,都是骑自行车或者步行出门,一天也就能走一两家亲戚,要六七天才能把亲戚走完。
如果亲戚多,甚至要走到初十左右。
初五过后,道路稍微好走了一些。
初八,柴明安开车带着一堆礼物,来到家里拜年了。
他兴高采烈地告诉陈长河,春节期间推出的礼盒罐头销量不错,累计售出了两千多份。
而带把手的普通罐头,迄今已经卖出了三万多瓶。
并且借着这股东风,他们成功将“青果”牌罐头推广到了全市各个区县,目前已经开始往瑞平市以外的市场铺货了。
次日。
陈长河和沈麦麦来到县城,去柴明安家里拜年。
柴明安还没有结婚,依旧是和父母一起住在县委大院的。
门卫在问过陈长河和沈麦麦的来意后,打电话到柴明安家中。
柴明安去厂里了,不在家。
不过柴庆祥和陶琼都在,让门卫放他俩进去。
待陈长河和沈麦麦来到柴明安家所在的住宅楼下时,柴庆祥已经从楼上下来了,热情地招呼他们上楼。
来到家中。
陶琼已经泡好了茶,请他们坐下说话。
四人聊起过年期间的家长里短。
刚聊了十几分钟,有用钥匙开门的声音响起。
房门被打开。
一名长相与柴庆祥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子进了家门。
毫无疑问,正是柴庆祥的儿子,常青县县委书记——柴斌。
陈长河和沈麦麦连忙起身。
柴斌看到家里坐着陈长河和沈麦麦,没有丝毫诧异之情,微笑着对二人点头致意。
陈长河顿时明白。
柴斌这是大概率被柴庆祥和陶琼电话召唤回来的。
让堂堂县委书记放下工作,回来招待他们,可真是把面子给足了。
“斌斌,这二位小朋友,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杨柳镇的陈长河、沈麦麦。”
柴庆斌笑呵呵道:“小陈,小沈,这是我儿子,柴斌!”
“柴书记好!”
陈长河和沈麦麦异口同声地向其问好。
“你们好。”
柴斌笑着走过来:“听说你们来了,我就赶回来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有当面对你们说声谢谢,感谢你们救了我父亲一命呢……”
说着,他来到了陈长河面前,伸出手。
陈长河连忙伸手与其相握:“柴书记言重了。柴爷爷陶奶奶,还有明安哥,已经多次把您的心意带到了。”
柴斌笑了笑,又与沈麦麦握了握手,请他们坐下。
“我父亲母亲,还有明安,这段时间可是经常提起你们。”
柴斌也坐下来,笑道:“尤其是明安,整天把你们挂在嘴边,变着花样夸赞你们,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小陈你给他们罐头厂提的几点建议非常好啊,一下子就帮他们食品厂提高了销量、打开了市场。
现如今他们的营业额蹭蹭上涨,就连我们县政府都开始后悔,把食品厂承包给他的时候,制定的每年上缴利润额度太低了。”
陈长河笑笑:“谢谢柴书记夸奖。”
“小陈,你没必要太谦虚的。”
柴斌笑道:“你给他出的那几个主意,我都仔细了解过,既有适用于当下的建议,又有放眼于未来的前瞻,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出来的。
还有你写的那些论文,我父亲特意把那些杂志搜集来,让我看了。
确实写得非常好啊,不愧是在咱们常青县农村地区长大的孩子,能够对农村经济的发展有那么深入的了解和深刻的认知。
你写的反对国企全面私有化的那篇文章,也很好,只是言辞平和了些。
依我看来,对于那些鼓吹国企全面私有化的人,完全可以痛加批判的嘛!”
我批判了,只是你不在场,没听到。
你去问问徐娇娇,我批判得痛不痛。
陈长河心中暗道,但表面上乖乖地点了点头:“是。”
“最近有没有写什么论文?”
柴斌问道:“过年回来这一趟,对于农村经济的现状和发展,有没有什么新的理解和感悟?”
“最近没有研究这方面。”
陈长河回答道:“写完那篇反对国企全面私有化的文章后,有人问我,既然全面私有化是行不通的,那么我们的国企改革应该实行什么样的方案,走什么样的道路呢?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所以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哦?”
柴斌和柴庆祥二人都提起了兴趣。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思考成果吗?”柴斌问道。
“倒也有一点点,就是不知道是否真正合理、是否适用。”
“说说看。”柴庆祥说道。
“好。”
陈长河点点头:“那我就说一说,请柴爷爷和柴书记批评指正。”
他脑海中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和措辞,道:“说到改革,我们都知道,改革的第一枪是农民兄弟打响的,那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这一举措推广全国后,农民吃饭的问题解决了。
于是国家开始着手解决城市问题、就业问题,国企改革的问题也由此牵扯出来。
国家看到农业承包制激发出了农民的积极性,很自然地也想用承包制来提高国企积极性。
因此,承包经营责任制应运而生,并逐渐成为国企改革的主导形式。
这一改革方式,确实成功让一些企业焕发生机,发展壮大。
但同时也产生了许多恶果。
比如说,放权之后的双轨制,让具有支配权的人和关系网大发其财。
又比如,国家为了激发企业积极性,收缴的利润让一部分给企业,让企业自行支配,鼓励企业再生产。
可大部分企业担心承包的政策不具长期性,或者考虑到企业承包合同年限只有三五年,只关注短期利益而忽视长期发展,只将所得利润中的很少一部分用于企业再生产,绝大部分都发了奖金福利,基本上是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
这种政策发展至今,负面问题愈发凸显。
从各省市情况看,第一轮承包指标完成率逐年下降,国有企业经营效益底低下的问题日趋严重,全国预算内企业1985年百元销售收入实现利税24元,1990年则为13.5元,下降幅度巨大。
至于第二轮承包,由于政策不稳定、市场走向不明朗及企业自主权缺乏保障等困扰,普遍出现了流于形式的倾向……”
陈长河侃侃而谈。
柴庆祥和柴斌的神态逐渐发生了变化。
起初他们就是一种随意聊天的状态。
但听着听着,他们就意识到,陈长河不是在随便讲讲。
他是真的在很认真地剖析国企承包经营责任制,讲的都是干货啊!
因此,他们听得也越来越认真,直至全神贯注。
陶琼和沈麦麦原本在一旁聊闲天,不大会儿也被陈长河所讲的内容吸引了,安安静静地听他讲述观点。
一时间,客厅里除了钟表秒针行走的动静外,就只剩下了陈长河的声音。
“为什么国企承包经营责任制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子,依我看来,大概有以下一些原因……”
“国企承包经营责任制中流行的讨价还价破坏了市场平等竞争的条件……”
“在许多地区,按《企业法》赋予企业的十三种权利,真正能够有效实施的寥寥无几,仅存滞销产品推销权和部分中层干部任免权。”
“尽管在实施承包初期,企业与主管部门之间签订的承包合同,以契约形式在一定程度上界定了政府和企业的权利关系,却没有从根本上消除政府行政干预的客观基础……”
“为什么让‘包’字进城,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呢?从理论上分析,在于工业企业承包与农村联产承包存在着本质的区别……”
“农业联产承包的对象是土地,土地具有天然稳定性,农民对土地的投入能在长期耕种中获得回报。
但工业企业的承包对象是生产经营体系,市场环境瞬息万变,技术迭代、政策调整等因素都会对企业经营产生巨大影响。
而且,农村承包的主体是分散的农户,经营决策相对灵活。
国企承包的主体是企业管理者,决策过程往往受行政干预和多方利益掣肘,这就导致承包制在国企推行时,难以达到预期效果。”
说到这里。
他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抿了几口茶,润润喉咙。
柴斌正听得入迷,见他停下来,不禁下意识地追问道:“既然如此,依你看来,更加合理的国企改革方案,应当是什么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