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她嘶哑地、极其微弱地尝试发音,声带震动带来喉咙撕裂般的痛楚。
“唔该……” 舌根僵硬,音调古怪地扭曲着,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洗手间……喺…边度……” 句子稍长,音节就变得支离破碎,尾音消失在干涩的喉咙里。
挫败感和身体的极度不适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再次淹没。她烦躁地扯下耳机,那失真的声音让她头痛欲裂。后背伤口的剧痛又一阵阵袭来,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床沿。
放弃的念头如同诱人的毒蛇,在意识边缘游走。
不!
柏林雨夜的枪声在耳边炸响!
布拉格的血花在眼前飞溅!
深水埗污水中那枚冰冷的弹壳在狞笑!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血丝如同燃烧的火焰。她重新将耳机塞进耳朵,音量调到最大——即使那失真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她再次张开干裂出血的嘴唇,无视喉咙的灼痛和身体的颤抖,如同最笨拙也最坚韧的学生,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嘶哑地练习着。
“早晨……”
“唔该……”
“洗手间…喺…边度……”
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鬓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床单上。高烧让她的视线模糊,那些手机屏幕上的文字仿佛在跳动。但她不管,只是机械地、执着地模仿着,将每一个音节都刻入自己混乱的意识里。
时间在无声的唇语和耳机里单调的朗读声中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深水埗的市井喧嚣如同背景音般渗入。林薇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疯狂的光芒却始终未曾熄灭。
她强迫自己坐直身体,牵扯到后背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她拿起手机,点开录音功能。凑近麦克风,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缓慢地对着手机念出刚学的句子:
“早晨。”
“唔该。”
“请问…洗手间…喺边度?”
录音结束,播放。
手机扬声器里传出自己嘶哑、干涩、带着浓重异乡腔调、甚至因为虚弱而断断续续的粤语发音。难听得让她自己都皱紧了眉头。
但她没有停下。删除录音,重新念,重新录,重新听。
一遍。
又一遍。
喉咙如同被砂轮打磨,每一次发音都带来灼痛。后背伤口的搏动感愈发清晰,高烧让她的额头滚烫。但她如同着了魔,仿佛这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对抗绝望和死亡的武器。
当手机电量耗尽,屏幕彻底黑下去时,林薇才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喉咙已经彻底嘶哑,连吞咽口水都如同酷刑。
她望着天花板上那块熟悉的霉斑,眼神疲惫到了极点,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平静。
窗外,深水埗的清晨彻底苏醒。楼下传来小贩卸货的哐当声、讨价还价声、摩托车的轰鸣声……这些声音,曾经是她需要模仿的背景。
她张开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空气,无声地、却无比清晰地吐出三个音节:
“早…晨…”
嘶哑的气流摩擦过灼痛的声带,虽然依旧生涩,但声调似乎…比昨夜准确了那么一丝丝。
语言的盔甲,正以血肉和意志为代价,在剧痛与高烧的熔炉中,被一寸寸艰难地锻造。生存的每一步,都踩在刀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