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件看似更奇怪的事。她小心翼翼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同样皱巴巴的小记事本——就是那个纸质粗糙、她在入职时用来填写表格的本子。翻到空白页,她拿起那支廉价的塑料圆珠笔,用极其微小的字迹,开始一笔一划地记录:
【今日开销】
早餐:无
午餐:白饭(隔夜)、酱瓜(存量) - 0元
交通:地铁往返(八达通余额:13元 - 6元 = 7元)
晚餐:叉烧包?馒头? (预算:≤5元)
药品:消炎药(存量不足,需补充,预估:15元) -> 缺口:约20元
写到“缺口”两个字时,她的笔尖停顿了一下,在粗糙的纸面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她盯着那个数字,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生存,被简化成冰冷的数字和严苛的预算,每一分钱的去向都关乎她能否在这个巨大的钢铁丛林里多潜伏一天。
她合上本子,如同收起一件重要的作战计划书,重新塞回口袋。然后,她拿起桌上那个边缘带着污渍的旧马克杯,走向茶水间。这一次,她需要的是热水,大量的热水。冰冷的胃袋和发炎的伤口,都需要这点微不足道的温度来暂时麻痹。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咖啡机残留的香气。她站在饮水机前,看着滚烫的热水注入杯中,升腾起白色的雾气。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影:深蓝色廉价的化纤衬衫,枯槁的面容,深陷的眼窝里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丝被深埋的锐利。
就在这时,茶水间门口光线一暗。
林薇端着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却清晰地通过镜面的反射,“看”到了那个无声无息出现在门口的身影。
陆沉渊。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深蓝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他手里也拿着一个纯黑色的骨瓷咖啡杯,目光平静地落在林薇身上,或者说,落在她手中那个边缘带着明显污渍、与她身份格格不入的旧马克杯上。
他的眼神深邃,像一潭望不见底的寒水,没有嘲讽,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观察。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杯子里升腾的热气,看着她镜中倒影里那身洗得发白的廉价衣衫和枯槁的侧脸。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饮水机热水注入的哗哗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林薇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杯壁。滚烫的温度透过廉价的陶瓷传递到指尖,带来一阵灼痛。但她没有动,也没有转身,只是维持着接水的姿势,仿佛对身后的目光毫无所觉。镜中的她,眼神依旧是那副被生活重压磨平了棱角的麻木和疲惫,只有微微抿紧的嘴角,泄露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紧绷。
几秒钟,或者更久。
陆沉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收回视线,步履沉稳地走到咖啡机旁,背对着她,开始操作那台复杂的机器。研磨咖啡豆的细碎声响了起来,醇厚的香气很快弥漫开,压过了饮水机热水的寡淡气息。
林薇关掉了热水阀。杯中水已满,热气氤氲。
她没有再看镜中的倒影,也没有看身后那个男人。她只是低着头,双手捧着那个滚烫的旧马克杯,感受着那点微薄的热量透过掌心传递上来,然后沉默地、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弥漫着顶级咖啡豆香气、却让她感到无比寒冷的茶水间。
午餐时间结束了。角落里,那座散发着霉味的文件山,依旧在无声地等待着。而她口袋里那本记录着冰冷数字的记账本,则像一个沉重的砝码,提醒着她在这片繁华之下的真实处境——一粒尘埃的经济学,每一分钱,都是活下去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