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领奉行所内,灯火彻夜未明。
鹿野院平藏独自站在巨大的案件线索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现场绘测图、尸检报告证物记录以及他写下的无数推论。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反复在“柊慎介”、“仓库管理员”、“天领奉行与力”以及那几名新近遇害的平民案件信息之间来回扫视。
指尖重重地点在那几名平民的尸检报告上,他的眉头越锁越紧。
“不对……节奏和精度,完全对不上。”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卷宗库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猛地转身,抽出一份柊慎介的详细验尸记录,与平民的报告并列放在一起。
“看这里!”
他的语气带着发现关键破绽的兴奋:
“柊慎介身上的雷击创口,边缘极其平滑,入体雷元素力凝聚不散,精准破坏心脉而无多余扩散——这需要的是对元素力登峰造极的掌控力,如同枫丹最顶尖的外科医师手持最锋利的手术刀,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他的手指又猛地划到平民的报告上,音量不自觉地提高:
“但这几起!创口看似类似,但雷元素力明显涣散,侵入体内的轨迹粗暴杂乱,仿佛是为了模仿而模仿,强行将力量约束在一点,却根本不得其法,留下了明显的元素溢散痕迹!这更像是…更像是有人拿着沉重的钝器,拼命想砸出一个纤细的锐器伤口!”
还有动机、目标选择、行事风格…所有的逻辑链条在平民案件这里被彻底打断,变得突兀而扭曲。
“这些案子绝不是同一个人做的!”
平藏猛地得出结论,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有人在利用之前的案件,刻意模仿,混淆视听!我们并案调查的方向错了,这些平民案件是独立的,必须分开……”
他拿起记录,转身就要去找九条孝行说明这个重大发现,并申请调整调查方向,集中力量追查这个拙劣的模仿者,这很可能才是突破真凶线索的关键!
然而,他刚冲出库房大门,几乎迎面撞上了他的直属上司——天领奉行的一位资深与力。
这位上司面色凝重,眼神复杂,似乎早已料到他的行动,特意在此等候。
“平藏。”
上司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阻拦的意味:
“你要去哪里?”
“大人!我发现了重大线索!”
平藏语速极快,将自己的发现和推论和盘托出:
“我们必须立刻……”
“够了。”
上司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
平藏一愣,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急切:
“证据如此明显,这是误导调查的方向!我们必须……”
“我说,到此为止。”
上司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其中蕴含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上面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这几起案件,并案处理,对外口径必须统一。 这就是最终结论,不需要再节外生枝。”
“上面?九条大人?”
平藏瞬间明白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明知……他明知这是假的?!为什么?”
上司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飞快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几乎用气声严厉地说道:
“这不是你该问的!平藏,你是个聪明人,有些线,不能碰;有些真相,不如不知道。 做好你分内的事,追查那个‘拥有雷元素神之眼的浪客’,这才是你的任务。其他的……忘了它。”
他重重地拍了拍平藏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是一种无声的胁迫。
“为了天领奉行的稳定,为了不再引起更大的恐慌,这是必要的措施。你好自为之。”
说完,上司不再给他任何争辩的机会,转身大步离开,留下鹿野院平藏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几份足以推翻结论的证据,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上司离去的背影,又回头望向那片写满线索的墙面,聪明如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根本没有什么模仿犯,这就是一场来自内部的、彻头彻尾的栽赃陷害。
而下令者,极有可能就是九条孝行本人。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了然。他追求真相的脚步,被一堵无形而坚硬的权力之墙,彻底挡住了。
他缓缓松开手,证据纸张飘落回桌上。
他脸上的兴奋和急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固的平静。只有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极其锐利的光芒。
命令他停止?
或许吧。
但真相的轨迹,永远不会只有一条。
万端珊瑚侦探社,那个闻名稻妻的私人侦探事务所,或许会对此感兴趣。
深夜的稻妻城万籁俱寂,唯有万端珊瑚侦探社的窗口还透着一丝微弱的光亮。
鹿野院平藏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夜色。
他望着那扇窗,脸上惯常的轻松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混合着凝重与决绝的神情。
他知道,推开这扇门,意味着要直面过去的裂痕,并将自己手中最棘手的线索,交到最“不可能”合作的人手中。
“吱呀——”
侦探社的门被轻轻推开。
社长珊瑚正埋头于一堆凌乱的卷宗之中,助手龙二则在旁边笨拙地整理着茶具。
听到门响,两人同时抬头,看清来者后,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珊瑚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天领奉行的天才侦探,鹿野院平藏大人吗?什么风把您这位大人物吹到我们这家‘不值得一提’的小侦探社来了?是终于决定来清算旧账,还是奉行所又有什么‘脏活’需要我们代劳了?”
她的语气尖锐,每一个字都带着过往理念冲突留下的尖刺。
龙二站在她身后,神色复杂,目光有些闪躲,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昔日的同伴与后来的“背叛者”。
平藏没有在意她的敌意,他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走到珊瑚的办公桌前,没有寒暄,直接将从九条孝行高压下隐藏起来的、关于模仿杀人案的矛盾证据副本,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珊瑚。”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我需要你的帮助。”
珊瑚瞥了一眼那叠文件,嗤笑一声:
“帮助?真是天大的笑话。当年你离开时何等决绝,说什么‘真相之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如今却要回头求助于你眼中只会固执追寻‘冰冷真相’的我?鹿野院平藏,你的‘天才’直觉这次终于失灵了吗?”
“这次的‘真相’,可能会吞噬所有人。”
平藏无视她的嘲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包括你,包括龙二,包括这座城里每一个无辜的人。九条孝行正在用恐慌掩盖真相,他企图将一场针对权贵的清算,扭曲成针对平民的无差别屠杀。我的调查……被强行终止了。”
他这句话让珊瑚脸上的讥讽稍稍褪去,眉头微蹙。龙二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平藏继续道,语速加快:
“但这些——”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些证据上:
“现场雷元素力运用的精度差异、遇害者身份的巨大断层、以及这份来自海只岛的织物纤维…… 所有这些都指明,有人在利用最初的案件,进行一场卑劣的模仿。背后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杀人那么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和信任的表示:
“我无法再继续深入了。我的每一步都在监视之下。但你和龙二不同,你们在奉行所体系之外,行动更自由,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熟悉的侦探社:
“‘拿钱办事’,追寻真相,不正是你们的原则吗? 现在,我就将这份‘委托’交给你们。我没有酬金给你们,能给的只有一个警告——调查此事极度危险,可能会触及稻妻最顶层的黑暗。”
珊瑚沉默了,她锐利的目光在平藏脸上和那份沉重的证据之间来回扫视。
她与平藏有理念之争,但她对“案件”本身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龙二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对珊瑚说:
“社长,这案子听起来……”
珊瑚抬手制止了龙二。
她再次看向平藏,眼神中的敌意已被一种审慎的职业性的锐利所取代:
“你知道,我从不拒绝有趣的谜题,尤其是能让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难堪的谜题。”
她拿起那份证据,快速翻阅着,越看神色越凝重。
“但是,鹿野院平藏。”
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
“我帮你,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我只是不能容忍有人用虚假的‘真相’愚弄世人,更不能容忍真正的罪犯被权力庇护——这份委托,我万端珊瑚侦探社接了。”
她将证据紧紧握在手中,仿佛那是一件绝不容丢失的武器:
“你可以走了。记住,从现在起,这是我们侦探社的独立调查,与你鹿野院平藏,与天领奉行,再无任何关系。无论最终挖出的是怎样的真相,都将由我,珊瑚,来公之于众。”
平藏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固执、却在此刻与他目标一致的女人,心中那块巨石稍稍松动。
他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再次融入门外的夜色之中。
门关上后,侦探社内陷入短暂的寂静。龙二担忧地看向珊瑚:
“社长,我们真的要和九条家……”
珊瑚打断他,眼中闪烁着久违的、遇到终极挑战时的兴奋与决绝光芒:
“龙二,准备好。我们要查的,或许是天领奉行建立以来,最大的一桩案子了。”
珊瑚与龙二正对着桌面上摊开的、来自鹿野院平藏的禁忌证据苦思冥想,试图从那细微的织物纤维、矛盾的雷元素痕迹以及受害者看似毫无关联的身份中,捋出一条清晰的线。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巨大的风险和对真相的执着在他们心中激烈交锋。
突然——
侦探社角落的阴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嗒”声。
“谁?!”
龙二猛地警觉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的短刀。
珊瑚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她并未惊慌,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锁定在阴影最浓重的一角。
她很清楚,能如此悄无声息潜入这里的人,绝非寻常之辈。
一道身影如同从水墨画中渗出的淡墨般,自阴影中缓缓浮现。
来人全身笼罩在深色的忍者服中,面覆面具,唯有护额上神里家的椿纹徽记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昭示着其不容置疑的身份——社奉行麾下,终末番的忍者。
忍者并未做出任何带有威胁性的动作,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本身就是阴影的一部分。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简洁却带着独特韵味的礼节,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而平静,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珊瑚社长,龙二先生。在下奉神里绫人大人之命,特来传达一句话。”
珊瑚的瞳孔微微收缩,心中瞬间掀起波澜。
神里绫人?社奉行为何会关注这件案子,甚至直接找上他们?
她按住了身旁紧张的龙二,面上不动声色:
“神里家主?不知有何指教?”
忍者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绫人大人说,对于当前城中扰攘的‘无差别凶案’,以及其背后可能牵扯的真相,他亦深感‘关切’。”
“大人认为,追寻真相之志固然可嘉,然独行于暗夜,恐有迷失之虞,亦易被暗处的毒蛇所噬。”
说到这里,忍者的话语微微停顿,仿佛在留给对方消化信息的时间,随后继续道,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代表承诺的重量:
“故而,若二位在后续的调查中,遇到任何‘天领奉行出面’的阻碍——无论是需要查阅某些‘封存’的旧案卷宗,或是需要了解某些‘特殊人物’的过往行踪,又或是……察觉自身已处于不可言说的‘危险’注视之下……”
“社奉行麾下的‘终末番’,或可在不引人注目的阴影中,提供些许微不足道的‘便利’。”
“绫人大人希望二位明白——”
忍者最后补充道,声音虽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在某些棋局中,执棋者并非只有一方。而社奉行,乐见一切归于应有的‘秩序’。”
话音落下,忍者再次微微躬身,不等珊瑚和龙二做出回应,他的身影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向后融入了浓郁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清冽的椿花香气,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承诺,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侦探社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龙二张大嘴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社、社长!是社奉行!神里大人他…他愿意帮我们?!”
珊瑚没有立刻回答。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重新落回那些证据上,眼眸中闪烁着深思的光芒。
神里绫人…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却能让稻妻政坛风云变幻的年轻家主。他此举绝非单纯的好心。
“他不是在‘帮’我们,龙二。”
珊瑚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
“他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我们,还有鹿野院平藏,甚至可能都是他棋盘上的子。他看到了九条孝行的慌乱和破绽,看到了这背后的机会。”
她抬起头,眼中非但没有被利用的恼怒,反而燃起了更盛的、遇到强劲对手与盟友般的斗志。
“但是…这又如何?”
珊瑚的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笑容:
“他需要我们的‘手’去触碰真相,我们需要他的‘影子’来保驾护航。各取所需,目标一致。”
“准备好吧,龙二。”
她将那份来自平藏的证据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一柄由三方势力共同铸造的、足以刺破黑暗的利刃。
“现在的我们,可不是在孤军奋战了。这场调查,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