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进入八酝岛的海域,雷暴天气开始出现。
小船如同被无形巨手蹂躏的枯叶,在墨黑色的怒涛间剧烈颠簸、沉浮。
九条裟罗紧抿着唇,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纵然是天狗之姿,在这狂暴的自然伟力与封闭狭小的空间里,也难免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莱屋正义则如磐石般稳立船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翻腾的水雾,死死锁定着前方若隐若现、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八酝岛海岸线。
“大人,右前方崖壁,三点方向!”
莱屋正义的声音压过风浪,如同撕裂布帛般清晰。他手臂猛地指向一处在月色下显得格外陡峭的黑色岩壁。
你顺着他所指方向凝神望去。只见在距离预定的隐蔽登陆点尚有数十丈远的位置,一处突出于悬崖中段的天然岩台上,赫然矗立着一座简陋却居高临下的木质了望塔!塔顶摇曳着一豆微弱的灯火,在狂风中顽强地明灭着。一道模糊的人影正倚在栏杆上,似乎正努力地透过翻涌的海雾,观察着这片被诅咒的海域。
“该死!”
莱屋正义啐了一口海水,声音带着焦躁:
“反抗军的暗哨!比情报里多了一个点!他们果然加强了海岸警戒!”
计划被打乱了。这处暗哨的位置极其刁钻,恰好卡在你们前往预定登陆点的必经之路上,视野足以覆盖大片海域。强行冲过去,暴露几乎不可避免!
九条裟罗脸色一沉,手已按上腰间的雉刀:
“怎么办?强攻?还是绕行?”
她的声音在风浪中显得有些紧绷。绕行意味着要在这片狂暴的海域里多耽搁不知多久,时间和体力都耗不起;强攻则必然惊动敌人,奇袭的意义荡然无存!
你眼神骤然冰冷,大脑在电光石火间高速运转。风浪的咆哮,船只的呻吟,队员压抑的喘息,在这一刻仿佛都离你远去。你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在了望塔上艰难维持平衡的哨兵,视线仿佛穿透空间,落在他脚下那片被不断拍打、湿滑无比的岩石平台。
“来不及了。必须在他发现我们之前解决掉!”
你的声音如同冻结的寒铁,不容置疑。
没有多余的解释,你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对准了那处悬崖峭壁。腰间那枚沉寂的神之眼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紫色光芒!磅礴的雷元素力如同受到召唤的怒龙,在你掌心疯狂汇聚、压缩、嘶鸣!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臭氧气息,细小的紫色电弧如同活物般缠绕上你的手臂,发出噼啪的炸响。
九条裟罗瞳孔微缩,立刻明白了你的意图。她低喝一声:
“所有人,伏低!抓紧!”
同时自己也猛地蹲下身体,双手死死扣住船舷凸起的地方。
就在你掌心雷光凝聚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
“轰隆——!!!”
一道比船身颠簸更猛烈的巨浪,如同山脉般轰然砸在船舷一侧!整个小船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狠狠抛起,猛地向一侧倾斜了近乎四十五度!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半个船舱!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解体!
“稳住!”
莱屋正义咆哮着,全身肌肉虬结,用尽全力压住剧烈倾斜的船头。九条裟罗也闷哼一声,脚下生根般死死稳住身形,雉刀深深插入船板。
就在这船身倾覆、重心彻底失衡的瞬间,你凝聚的雷光也因为这剧烈的晃动而产生了极其微妙的偏移!
“滋啦——噗!”
一道粗壮如手臂、带着毁灭气息的紫色雷光,如同脱困的凶兽,猛然从你掌心迸射而出!
但它并未精准地劈向了望塔上的哨兵,而是带着失控的狂暴,狠狠地轰击在了哨兵下方那片被海水反复冲刷、湿滑无比的岩壁之上!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压过了风浪的咆哮!坚硬的岩壁在狂暴的雷元素轰击下如同豆腐般炸裂开来!巨大的碎石如同炮弹般四散飞溅!整个悬崖仿佛都在痛苦地颤抖!
了望塔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塔顶那个哨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近在咫尺的爆炸和震动彻底吓懵了!他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脚下一滑,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剧烈摇晃的了望塔上直直坠落下来!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撞击声隐约传来。那个倒霉的哨兵重重地摔在了下方更为陡峭、布满锋利礁石的滩涂边缘。他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了望塔顶那豆微弱的灯火,也在爆炸的冲击波中彻底熄灭。
海面上,小船在莱屋正义和九条裟罗的竭力操控下,险之又险地恢复了平衡,但船舱里已经积了半尺深的海水,所有人都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狼狈不堪。
死寂。
只有风浪依旧在无情地拍打。
莱屋正义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看着悬崖上那片狼藉和下方滩涂上那个一动不动的黑影,又看了看你手臂上尚未完全消散的雷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大人……这……”
“意外。”
你缓缓放下手臂,眼神冰冷如初,仿佛刚才那失控一击带来的毁灭景象与你无关。你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只有纯粹的、指向目标的意志:
“暗哨已除。目标滩头就在前方。全速前进!登陆!”
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借着风浪的掩护,终于冲到了那片怪石嶙峋、浪涛激荡的预定滩头。这里地形极其险恶,巨大的黑色礁石如同潜伏的怪兽,在月光下泛着湿冷的幽光。浪涛在这里被挤压、反弹,形成无数致命的漩涡和暗流。
“弃船!涉水登陆!”
莱屋正义第一个跃入齐胸深、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奋力稳住身形,回身抓住船沿。
敢死队员们紧随其后,咬牙跳入汹涌的海水,冰冷的寒意瞬间刺透骨髓,仿佛要将血液冻结。沉重的装备、湿透的衣物、脚下湿滑的礁石、以及那如同巨锤般不断砸来的浪头,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深海或撞上锋利的礁石。
九条裟罗紧随你之后入水,她刚稳住身体,一道巨大的浪墙便毫无征兆地从侧面猛扑过来!那力量之大,绝非人力可抗!
“小心!”
你眼疾手快,在她即将被浪头拍中的瞬间,猛地伸出手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同时脚下发力,【踏雪】刀鞘狠狠钉入一块稳固的礁石缝隙,如同礁石般死死定住身形!
“哗——!”
巨浪轰然砸落,冰冷的海水裹挟着巨大的力量冲击着你们两人。
九条裟罗被这力量撞得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向你,另一只手也本能地反抓住了你坚实的手臂。隔着冰冷湿透的衣物,你甚至能感受到她瞬间加速的心跳和紧绷的肌肉。
她的发丝沾满了海水,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金色的眼瞳在月光和浪花的映衬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后怕与一丝异样的波动。
“多谢……”
她的声音被浪声淹没大半,带着一丝喘息。
“站稳。”
你沉声回应,手臂用力将她彻底扶稳,随即果断松开,目光已如探照灯般扫向滩头后方那片漆黑如墨的丛林。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入口。冰冷的海水顺着你的额发滴落,你的眼神却比礁石更冷硬,比黑夜更深沉。
暗哨的意外清除,只是这场惊险登陆的序曲。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在滩头一处勉强可避风雨的狭窄岩窟内,空气湿重,混杂着海水的咸腥、士兵身上铁锈与汗水的味道,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洞外,紫黑色的云层低垂,永恒的雷暴在八酝岛的上空翻滚咆哮,电光偶尔撕裂天幕,将洞内每一张疲惫而坚毅的面孔映照得瞬息惨白。
你收回望向洞外险恶天象的目光,声音虽因疲惫略显低沉,却清晰得不容置疑:
“正义,休整完毕。我们……可能就要就此别过了。”
莱屋正义闻声立刻站直了身体。
一旁的九条裟罗,背倚着冰冷粗糙的岩壁,她的脸色并未因短暂的喘息而好转多少,渡海时的颠簸与消耗显然仍在侵蚀着她的体力。她接过你的话,金色的眼瞳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如初,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莱屋,我、千里佑,以及这些忠诚的奥诘众能否夺得一线生机,全看你能否成功截杀珊瑚宫心海派出的信使。务必阻止求援信息传出。”
莱屋正义的目光在你和九条裟罗之间郑重地扫过,他猛地抱拳,甲胄发出铿锵之声:
“九条将军,千里大人,放心吧!”
他的声音洪亮,试图驱散洞窟内弥漫的沉重:
“我莱屋正义的这条命,是大人您当年从海贼中救回来的!我就算是死,也必定要死在任务完成之后!”
说罢,他握拳重重叩击在心口,那是幕军最郑重的誓言姿态,声如闷雷:
“常道恢弘,鸣神永恒!二位大人,保重!我等就此别过!”
“常道恢宏!鸣神永恒!”
他身后那群沉默的精锐士兵也随之低吼出声,誓言虽压抑,却凝聚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莱屋正义,再见。你和柴门二郎,皆是我最为信任的臂膀…
目光紧随着莱屋正义与他麾下士兵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如注的暴雨与浓稠的夜色中,直至再也看不见任何轮廓,你心底无声地涌动起波澜。
但愿在乌有亭的庆功宴上,不会少了你那豪爽的身影……
“怎么了,千里佑?”
九条裟罗的声音将你的思绪拉回现实,她依旧倚靠着岩壁,语气听起来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到了这个时候,心中还是有放不下的东西?”
你沉默了片刻,眼底最后一丝波动归于绝对的沉寂与冰冷,如同外面雷霆肆虐却深不见底的海,所有杂念已被彻底斩断。
“或许吧……”
你低声回应,随即目光如电,扫向洞窟内仅剩的、目光灼灼望向你的奥诘众精锐,声音陡然提升,穿透风雨声,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奥诘众!”
“在!!”
剩余的士兵齐声低吼,战意瞬间被点燃,如同压抑的火山。
“随我一齐——”
你的手按上【踏雪】的刀柄,雷元素力在神之眼内隐隐流转,声音斩钉截铁,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潜入敌军大营,直取中枢,活捉敌酋!”
与此同时,名椎滩的喧嚣与血色被逐渐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八酝岛深处潮湿而压抑的寂静。
雨水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冰冷地敲打在每一个疾行者的身上。
“唉,前辈……”
队伍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喘息和困惑响起,阿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努力跟上步伐,声音几乎被林间的风吞没:
“我们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回八酝岛不可?前线不是更需要人手吗……”
“闭嘴!”
走在前面的义常猛地回头,压低的声音像淬了火的钢刀,既冷且硬:
“让你跟着就跟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当然没有说出真正的缘由——那深埋于心底,几乎与这片土地一般泥泞沉重的私心。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阿纯,那张年轻且带着些许怯懦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竟与他记忆中远在稻妻城的弟弟义昭的眉眼重叠。他不能让这个如同他弟弟般的少年,不明不白地倒在名椎滩那片被炮火犁过、注定充满死亡的滩涂上。只有将阿纯带离前线,置于自己羽翼之下,义常那颗被战争磨出厚茧的心,才能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的、关于“安全”的错觉。
队伍在他的举手示意下骤然停步。
“诸位。”
义常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眼前愈加幽深茂密、仿佛潜藏无数危险的丛林:
“前面的路,不好走了。幕府的猎犬很可能已经张开网,等着截杀我们这些报信的。现在起,两人一组,分散行动。”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紧张而坚定的面孔。
“记住,我们的命可以丢,但消息必须送到珊瑚宫大人手里!哪怕只有一组人成功,我们的牺牲就值得!”
队员们沉默地点头,迅速而有序地分散组合,身影很快隐入不同的林间小道。
义常则一把抓住还有些不知所措的阿纯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你——”
他盯着阿纯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跟我一组。别拖累别人,更别拖累我。”
阿纯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和注视吓得一颤,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眼眶,刺得他眼睛发酸。他怯生生地应道:
“好……”
“没吃饭吗!?”
义常的呵斥如同炸雷:
“大声点!告诉我,能不能跟上?!”
阿纯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声喊道:
“能!!!”
这一声呐喊穿透雨幕,惊起几只林鸟。喊声过后,是少年抑制不住的急促喘息,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或许雨水还混杂着什么别的液体,从他年轻的脸庞上狼狈地滑落。
义常盯着他看了片刻,那张被岁月和风霜刻满痕迹的脸上,肌肉似乎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猛地转过身,粗声粗气地低吼:
“跟上!掉队了老子可不会回头找你!”
然而,在他转身踏入更浓密阴影的那一刹那,一丝极淡、极苦的笑意在他嘴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对不起,阿纯……或许我太过严厉。但在这片森林里,恐惧比箭矢更能致命。只有让恐惧吼出来,让它变得无所畏惧,活下去的机会才会多一分……
我绝不能让你像那些无声无息消失的嫩芽一样,折损在这泥泞之中。